海浪还在低低拍岸,风是温热的。
风迎面扑来时,她们正沿着靠海的小路回家。
菜篮在前头轻轻晃动,袋子里的鱼偶尔还动两下,阳光照在她们的背上,把影子拉得细长,印在泛白的水泥地上。
在适应了几分钟之后,眯着眼睛的十九把头靠在池安的背上,大声说:“骑电瓶车还挺好玩的!”
原本步行需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骑电瓶车只需要十分钟。
两个人很快到了家。
时间已经快要临近中午了。
十九从电瓶车上跳下来,欢快地走进院子,前去开门。
池安则是推着电瓶车进了院子,停好车之后,拖着那一袋大米进了家门。
把今天中午要用的菜留下来,其余的通通塞进冰箱。
十九在回家的路上就想好了今天中午要吃什么。
买了小番茄和金鲳鱼,那今天中午就吃一个西红柿炒蛋和清蒸鱼就好。
十九看着池安把那袋大米搬进厨房的时候说了一句:“应该要买一个米箱的。”
池安找了把剪刀,蹲下来拆米袋上的那根线,她把米袋拆开之后,抬头看向十九问她:“拆开了,要多少米呀?”
“哦,要两杯……”
……米。
十九拿着量杯走过来,在看清池安的脸的时候愣住了。
“嗯……”十九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唇。
“怎么了?什么表情?”池安很困惑,为什么持久要用这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
十九舔了舔嘴唇说道:“我建议你最好去照照镜子。”
池安:“?”
照镜子?为什么?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池安朝着卫生间走去,十九拿着量杯往电饭煲的内胆里面倒了两杯米。
十九站在水池边淘米的时候就已经咧开嘴在笑了。
三秒钟后……
“啊啊啊啊啊!”
卫生间里飘出了池安的尖叫。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呢?!”
无法接受的池安看镜子,镜子里的她眼眶周围一圈白得发亮,其余部分晒得红扑扑,整个人像是戴着一副肉色潜水镜刚从海底浮上来。
走到卫生间门口的十九盯着她看了两秒,没忍住来了一句:“……你这是要填补海岛上没有熊猫的缺憾吗?”
池安沉默了三秒,举起挂在领口的墨镜,有点哀伤地看着它:“叛徒。”
“你这是拿眼镜当遮阳伞,脸都被分区管理了。”
十九笑得有些不行了,还不忘边笑边往池安的脸上抹刚刚找出来的芦荟胶:“出门的时候就和你说了要防晒,现在好了吧……也不知道这个印子什么时候会消。”
晒成珍稀动物的池安老实了,乖乖凑过去让十九给她涂芦荟胶。
厨房不大,胜在布局动线合理。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厨房里亮堂堂的。
十九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打了三个鸡蛋,搅得飞快,蛋液鼓起一层细腻的泡。她手脚利索,锅一热,油一冒烟,蛋液就啪地一下倒了进去,锅里顿时发出一串热烈的噼啪声。
池安在水槽边宰鱼,金鲳鱼翻着白肚,被她牢牢按住。
虽然不会做饭,但打下手这样的事情池安还是做得很不错的。
池安戴了手套,一边用刀刮鳞,一边低头挑刺,认真的脸上还残留着可笑的“墨镜熊猫”的印子。
细小的鱼鳞飞出去几片,粘在手背上顾不上了,池安嘴里念叨:“这破鱼怎么这么滑手……”
十九笑了声,没抬头:“那你可得小心点了!”
锅里的鸡蛋翻炒得蓬松金黄,她又下了切好的西红柿,红艳艳地一锅,酸香味马上扑鼻。
十九用筷子夹出一小块鸡蛋,尝了一口,皱眉,“有点淡,看来得加点盐。”
池安把鱼洗净抹干,划了两刀,然后扭过头问十九:“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做?”
十九一边往锅里加盐一边和池安说道:“在鱼肚子里塞两片姜,再抹一点料酒,上锅蒸熟就是了。”
池安按照十九说的步骤塞了姜片进去,抹上料酒,最后送上锅去蒸。
半小时后,饭菜上桌。
西红柿炒鸡蛋颜色明亮,金黄和红交错,汁水挂在鸡蛋上,咬一口是酸甜刚好;金鲳鱼安安静静躺在盘子里,肉白而嫩,鱼背上的刀口处冒着热气,蒸汽里还带着姜香。
她们坐在餐桌边吃饭。
池安一边干饭,一边感叹:“你炒的菜真是越来越好吃了。”
十九笑着瞟她一眼:“是你太饿了。”
池安说:“也是,那我今天不用担心长胖了,可以多吃一点。”
十九夹了一块鱼肚给她,说:“你又不胖。”
吃完了饭,两人上楼睡了个午觉。
下午醒来后,池安看着门口荒芜杂乱的院子,觉得有必要规整一下了。
太阳不再那么毒了,海风吹得人脑袋晕晕的。
池安在院子里挥着从隔壁借过来的锄头,她已经把一边的野草拔干净了,正准备对付第二块“重灾区”。
十九也没闲着,她蹲在一旁收拾拔出来的草根,正打算起身进屋拿剪刀,结果听见院门外“哐啷”一响。
“哎,小池啊——”
是隔壁的王奶奶,她穿着碎花衬衫,戴着草帽,提着一壶橙汁,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招手。
“刚榨的橙汁,喝喝降火。”她边说边把瓶子递过来,笑眯眯地加了一句,“今天太阳毒,别晒坏了。”
池安赶紧接过来,感激得不得了:“奶奶,你这真是雪中送汁。”
“我看你那锄头都快起火了。”笑眯眯的王奶奶瞄了一眼池安脚边被拔得横七竖八的杂草,“妹子,咱不着急,慢慢来,别累坏了。”
“没事,年轻人不怕累!”池安笑着擦汗,看了手上的橙汁一眼,“这橙汁该不会是上次在地上滚天上飞的那些橙子榨出来的吧。”
“哈哈哈!那不就是了!”王奶奶笑得更大声了
十九笑着说:“奶奶,谢谢您送给我们送橙汁过来,要不然上屋里坐坐吧。”
王奶奶摆摆手:“不坐啦,我那锅里还有汤呢。你们慢慢整啊,这院子种点香菜薄荷挺好,回头我也来剪点。”说完,就慢悠悠地回了隔壁。
修整院子实在是一项体力活,两三个小时下来,两个人都累的够呛。
晚上,两个人随便吃了点面条,聊了会天,就洗漱上床睡觉了。
窗外月色很亮,像被水洗过,贴在天上,一动不动。
屋里很安静,帘子被风吹得轻轻动了几下,贴着窗框飘起来,又落下。
累极了的池安几乎是倒床上就睡了。
十九侧身躺在池安的旁边,头发散在枕头上,一缕贴在脸颊边。
很快,她也呼吸均匀地陷入梦乡。
……嗯,又做梦了。
这样的梦她经常会做。
在梦境之中,十九经常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曾经的自己。
她梦见自己因为被爷爷训斥而蹲在地上哭泣,又因为得到糖果而感到开心;她梦见目光呆滞的妈妈和紧握着方向盘的爸爸,她看见大货车迎面撞过来时那一瞬间破碎的玻璃,随后是燃烧着的火焰和鲜血……血是从父母身上流下来的;她梦见精神病院里白色的一切事物,梦到那个发疯的女人……
现在的十九很镇定,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是仅仅只是梦境。
有时候甚至有些期待梦境的到来,因为这样,她不至于忘记父母的面孔。
这次的梦又是从哪里开始呢?
十九站在白雾边缘,鞋底轻轻踩着地面,雾气一动不动,像冻住了一样。
她没动,那团雾却自己往后退了。
十九看着逐渐散开的白雾。
在白雾终于散开的时候,十九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的自己。
她看到自己,躲在墙角,头发乱,衣服皱着,脚边是一只吃了一半的馒头。
十九到现在也还记得那个馒头的口感,外边那层硬邦邦的像石头,里面却像是粉末一样掉渣。
周围的景象也逐渐地清晰起来。
十九开始回忆着,这是那个时间段的自己了。
嗯,应该是刚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去之后的那几天。
十九看着梦境中自己身上的衣服,想起自己在逃跑的时候偷了人家晾晒在外边的衣物。
那时候的十九几乎像是一只在下水道里逃窜的老鼠。
阴暗,潮湿,见不得光……
连走路都要贴着墙根走。
在外流浪的日子并不好过,无数或明或暗的危险围绕着她。
那时候的十九脑子里时不时浮现出一个念头:
活着是需要勇气的,但死亡不是。
但十九依旧对于未知的死亡下意识地感到惶恐。
梦境里的画面很快又变了。
十九看见了池安。
她看见了池安在对着她笑,对着她说:“你会没事的。”
池安代表了世界上美好的一切。
安全,温暖,柔软舒适……
池安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指尖很温暖。
十九没有退,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梦里的光线是柔的,没有方向感,也没有声音。
她听到池安又说了一次:“你会没事的。”
十九低头,发现自己手上抓着一颗板栗。
那个冰冷的夜晚里,池安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包十九从来没见过也没吃过的板栗。
十九看着自己坐在沙发上把一堆板栗连着壳一起塞进嘴里,然后池安发现她离奇的举动,让她把嘴里的板栗吐出来。
十九忽然觉得。
喔,那时候的自己相对于人来说,也许更像是一条不通人性的小狗。
所以,那时候的池安,是作为主人一样教导着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