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了邪神 第71章 （六十九）

“既然来了，就直接来冥罗殿吧。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参观的风景……”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恒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一座建筑映入眼帘。眼前的楼并不算高，也就两三层的样子，但那向上翻翘的漆黑屋檐，却带着一种倾轧而下的压迫感，恍若巨兽垂首。每个檐角都挂着一枚六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空灵而诡谲的“叮咚”声，是这一片死寂中唯一的律动。

楼体样式与外界建筑相仿，但墙体表面流淌着一层幽绿色萤光，有些许的诡异，但更多的却像是生命的雀跃。

顶层正中，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方正古拙的大字——冥罗殿。

而殿外那条静谧的魂魄长河，正是蜿蜒至此，悄然没入殿基之下。

恒琰此时，正立于殿门前那横于河上，却又在腰上突出一条道直通大门的朱红色长桥上。

“别愣着了，我在三楼等着你。”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只不过这次感觉已经近在咫尺了。

沉重的殿门无声滑开。恒琰迈步而入，首先看到的，竟是一个占据半个殿堂的巨大水塘，正是外面河流的终点。只是这塘水不似外界的幽蓝，反而波光潋滟，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神异光华。

抬头一看，水塘上方悬浮着一个缓缓旋转的巨大金色轮盘，无数繁复神纹铭刻其上，散发出浩瀚而温和的力量，与他身上的天道神纹竟隐隐共鸣。

恒琰心下了然，此地便是众生转世的枢纽。

“别看了！”那个声音听起来更不耐烦了。

“别催，来了！”恒琰也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恒琰循声而上。所谓的一楼与二楼，实则被那巨大的金色轮盘所贯通，一楼是那门外长桥延伸出来的木道直通水塘边，二楼只是一个绕着轮盘一圈的长廊，并无其他。

唯有三楼，在轮盘的辉光之上，一层楼板之隔，才显露出有人栖居的痕迹。

三楼摆设很简单，床，桌案，十几排直通楼顶的书架，一扇可以俯瞰整个幽冥的巨窗，以及窗边一张慢悠悠摇晃的躺椅。那个不断催促他的人，正闭目假寐其中，姿态悠闲。

那人眼睛都未睁，只是随手一指桌案上三个类似香炉的器物：“你说说，这三人是什么能牵动天地的大能，需要你一个神明给开后门。”

恒琰走近，才看清那并非香炉，而是温养魂魄的养魂炉。

前面两个炉中光芒稳定，蕴养着阿卓与其母亲的魂魄。而最后那个，光芒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正是丁宁姐姐的残魂。又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情，恒琰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喉咙有些发堵。

他声音微涩，低声道：“前两个，是两个在自己家院子里死掉的凡人，这个……是我一个重要的朋友的姐姐……都不是什么能牵动天地的人。我也就是顺道来看看……没有要麻烦您的意思……”

话音刚落，躺椅上的人倏然消失，下一刻已悄无声息地贴至恒琰面前。此人蓬头垢面，胡须虬结，衣着虽不算破烂，却也十分随意潦草。他死死盯着恒琰的双眼，目光中没有恶意，却也没有丝毫善意。

“你这德行……真是糟糕透顶。”那人毫无预兆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恒琰一怔：“……啊？”哪有初次见面就这样弯都不拐的骂人的？

“虚伪！还总是自以为是的给人添麻烦……真的很让人讨厌……” 他继续说着，话语如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

恒琰目光落回那三个养魂炉，以为对方是在指责他为此事叨扰，不禁默默垂下了头。如果是这事，骂得倒也对。

然而，那人却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随即轻轻一推——

恒琰只觉得脚下一空，仿佛瞬间坠入了楼下那冰冷刺骨的水塘！冰冷的水流包裹全身，他不断下沉，四周是无数模糊的光影和窃窃私语。那人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地传入耳中。

“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五百年前，初登邪神之位的他，第一个剿灭的目标便是妄图以邪法颠覆天地秩序的妖王。

灞水山巅，妖王巢穴，他孤身杀入。那一夜，妖血将天空染成暗红，敢于冲上前来的大妖皆在他挥手间爆成漫天血雾，连同妖王亦不例外。

血雨倾盆，洒落在山下那些惊恐万状、瑟瑟发抖的小妖脸上。他悬浮于空，满身的血污，猩红的眼眸中杀戮的**汹涌沸腾，睥睨着脚下蝼蚁般的小妖。

紧接着，是那只在他的淫威下解除全城诅咒，但依旧被他撕了个稀碎的恶鬼、还有被他肢解的疫鬼、被他打散的自称邪神的煞灵……一桩桩，一件件，血腥、暴戾，却又高效、彻底。恒琰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一切，面容平静，心中却泛起微澜。

“这……不就是我的神职所在么？”他在心中自问。

仿佛沉到了水底，他站稳脚跟。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出现的丁宁带着依赖的笑容，以及神主那看似不耐烦却隐含关切的唠叨。

“恒琰大哥！”丁宁兴奋地招手。

“小琰子，玩够了就赶紧回来。”神主的声音依旧平淡。

但下一刻，画面陡然撕裂！

丁宁倒在血泊之中，双目空洞地盯向恒琰。而在他身前，一柄燃烧着金红神炎的利剑，已洞穿了神主的胸膛！剑尖带着璀璨的神血，直抵恒琰眼前！神主艰难回首，口中喷出的鲜血混杂着点点金芒。

恒琰愣在原地，直到神主缓缓倒下，他才看清持剑者——日神曦炎，正对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咆哮：“汝这等奸邪之神，有何面目存于九天之上！”

恒琰只觉热血直冲天灵盖，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暴怒意瞬间冲垮了理智！思邪剑应召而出，恒琰双目赤红如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狗屁九天！我杀了你！”便要不顾一切冲上前去！

就在此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地向后一拽！窒息感消失，眼前景象回归——他仍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那个奇怪的家伙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梦。

恒琰警惕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人将手缩回袖中，意味深长地道：“但愿你看清了自己。唯有认清并接纳真实的自我，才不会沦为……你内心深处最恐惧成为的那个模样。”他缓缓转身，背对着恒琰。

“你在说什么鬼话！”恒琰依旧烦躁地吼着。

“我的确是鬼……”那人缓缓答着，“但你，也非寻常神明。不必勉强自己去模仿那些‘和善’之神。接纳你的**，方能驾驭它，而非被它吞噬，最终失控。”

“失控？”恒琰疑问道。

那人微微侧首，瞥了他一眼：“你可知自己是第几代邪神？”

恒琰沉吟片刻：“无意间在书阁里见过，八十六代？”

“错。”他斩钉截铁，“是八十八代。”

“……你怎么那么肯定？”

“因为我便是初代鬼神，巍铃。”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深邃，“你可曾见过我的名号？”

恒琰狐疑地望着他，直摇头：“没见过……更没听说过什么鬼神神职。你要是鬼神，为何待在这里！

“那是因为，现在的邪神，本就是三神合一的神位。”巍铃的声音带着古老的回响，“万年前，邪神权能由三位神明分掌：鬼神，执掌阴阳通道，统御幽冥轮回；妖神，镇压世间万妖，管辖一切精怪；而邪神，监察天地气机，专司净化怨煞，以杀止杀，遏制邪法蔓延。”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恒琰，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去：“其中，邪神最易失控。因其神职，须终日浸淫在万灵的怨憎、痛苦与绝望之中，却要维持神的清明。久而久之，浊气侵染心神，终致癫狂……而其余两位神明每每因邪神被牵连，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这也是我为何在此处的原因，现在的我早已没有了神位。”

听到此处，恒琰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目光，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这描述，简直如同为他量身定做。

即便巍铃不说，他也隐隐感到那潜藏在血脉深处的暴戾与失控。邪神之位，历来便是天地的清道夫，亦是易碎的消耗品，他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为何和我说这些？”恒琰轻声问道。

巍铃重新躺回摇椅，慢悠悠地晃了起来：“诸神大多司掌创造与秩序，唯你，生来便执掌毁灭与杀伐。这不是你的错，是神权赋予你的天命。莫要强求你所没有的，妄生执念，更易坠入深渊。”他闭着眼，像是感慨，“见证过太多代邪神的结局，你……还算顺眼，希望你能活得久些。”

“谢谢……”恒琰望着那三个养魂炉，也不知是为了那三人道谢，还是为了感谢巍铃这一番提点。

他在原地静立片刻，消化着汹涌的思绪，随后转身欲走。

“还有，”巍铃的声音再次从躺椅上飘来，带着几分慵懒的告诫，“神主那老家伙……最好也留个心眼，他肚子里憋的坏水可不少。做你自己，莫要全然受他摆布。”

恒琰回头，望了一眼似乎已然入睡的巍铃，脸上扯出一抹复杂的苦笑，一转身，消失在了冥罗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