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中,一艘飞舫急掠而去,轻纱被风吹动,漫卷飘扬。
船舱内,金非池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
他被霍天罡的终身绝学——天荒叩命掌击中。
这一掌,用尽了一名化神后期高手绝命前的全部功力,纵使金非池有十条命,也足以被挫骨扬灰。
此时,金非池面如金纸,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他的天灵盖已尽碎,五官不停得向外渗出血来。
祁寒君满心惊惶,不知如何是好,心疼得揪成一团。
他不停用帕子轻轻拭去金非池头上的血迹,可那血又持续不断的涌出来,擦了又擦,染红的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总是止不住。
他又拼命地喂着金非池各种丹药,不断输送灵气,声音因担忧而颤抖,“团团,再撑一撑,仙芝殿就在附近,我这就找方仁心,让他师父吴三叹前辈救你,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金非池睫羽轻颤,想要努力挣扎,却感觉浑身失去了所有力气,指尖连动一下都沉若万斤。
祁寒君赶忙低头,焦急问道,“怎么了,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金非池微微摇了摇头,微阖着的双目中涌出了大片的泪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
他勉力想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血水刺得双眼生疼。
看来,自己是真的瞎了……
飞舫在无边黑夜中穿行,金非池的心反倒一点点静了下来。
“……送我回去。”金非池突然轻声道。
“为什么?”祁寒君愣住了,“凌霄宗的人在追杀你!”
金非池轻轻摇了摇头,挣扎着要起身,用尽全力断断续续说道,“我要回去,我相信,霍渊哥哥一定不会害我,我们总能想出办法的……”
可话音未落,他却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
仙芝殿。
这是一处干净雅致的厢房,一排排檀木长柜靠墙而立,里面分门别类码着各种各样的药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灵草特有的淡淡清苦气息。
厢房的一角,摆着扇古朴典雅的屏风,屏风后的床上,平躺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的少年。
正是金非池。
虽然他已成年,模样却仍停留在了十五岁,圆呼呼的脸庞带着几分幼态,紧闭的双眼睫羽纤长秾丽,此时呼吸均匀,正沉沉的睡着。
恍惚间,金非池只觉有人在耳边不停的呼唤,那人还用热乎乎的毛巾擦着他的额头。
浑身如同被千斤重的闸门碾过,没有一处不痛,尤其是头,时时刻刻被针扎一般。
他想喊,可喊不出来,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声音,又被周围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他动也动不了,挣扎了很久,似乎是能动了,起身走了几步,又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回,重新坠入那个黑暗的如同棺材般的身体里。
这种绝望与恐怖,几乎要将他淹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金非池先是感觉手指能微微的动了,然后,是麻木的手臂,沉重的上半身。
终于,他喉咙里能出声了,轻轻地啊了一声后,扭转了身体,回到了现实。
“团团,你醒了!”身边传来一个男子的爽朗声音,带着掩不住的惊喜。
团团?
……是谁?
金非池捂住额头,一阵剧痛猛地袭来。
他只要稍一思考,稍一回忆,头痛得便要炸开。
尝试几番后,只得作罢。
金非池失忆了。
他记不清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为何身在此处。
他的记忆一片空白,对这世界一无所知,所有事物都是陌生的。
金非池茫然的缓缓爬起身,呆呆的坐着。
他极力睁大双眼,伸手去摸前方的物品,眼前却始终是一片黑暗。
“好黑啊。”金非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好黑?”身边的那个男子疑惑的说道,似乎左右看了几眼,说道,“现在是大白天,不黑啊。”
金非池想起身,去摸更多的东西,他双眼睁得大大的,却始终是一片黑暗。
那名男子赶紧扶住他,“团团,你躺好休息,不要动。”
金非池只得慢慢躺回去,茫然的睁着瞎掉的双眼,不解地问道,“团团是谁啊?你又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哥哥啊。”那男子惊讶道。
金非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只得缓缓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男子叹了一口气,给他掖了掖被角,动作温柔至极,“没关系,总算是捡回一条命来,你不用怕,我是你哥哥,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人又一直握着金非池的手,好生安慰了好一会。他说话和和气气,柔声细语,温和宽厚,让人忍不住想依赖亲近。
然后,他又问金非池饿不饿,渴不渴,又是端茶又是喂点心的,温柔极了。
金非池身上酸痛的很。
他只说了一个字痛,那男子便心疼起来,给他不断输送着灵气,又用温热的药包轮番捂着,让他能舒服一些。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了,有脚步声传来。
来人坐在床边,给金非池把了把脉,轻声道,“脉象已稳,无大碍了。阿君,你七天没合眼了,且放宽心,先去歇息,这里我照顾。”
祁寒君慢慢摇了摇头,“我没事……仁心,为何团团双目失明,记忆全无,修为也降到了炼气期?”
方仁心道,“我师父已尽最大努力,用玄牝造骨玉将他头骨一寸寸接合好了,但他颅内伤的实在严重,一时半会无法修复。”
祁寒君叹了一口气,“他的记忆全失,功法也都忘记了。”
方仁心道,“嗯……我再仔细看看。”
他将双指并拢,一缕青色光芒探进金非池颅内。
片刻后,方仁心收回手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神色沉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祁寒君追问,“如何?”
方仁心摩挲下巴,沉思了一会,说道,“他中了天荒叩命掌,神元爆裂,识海溃乱,只怕此生都是一个痴傻的废人了。”
“什么?难道没有医治方法吗?”祁寒君震惊得站起身,急切问道。
“看他造化吧,”方仁心轻轻摇了摇头,严肃叮嘱道,“记住,绝不能主动跟他提往事,否则他很有可能神元爆裂而亡,到时候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他。切记,切记!”
不能主动提过去的事吗……
祁寒君望着床上的金非池,沉声道,“明白了。我绝不会跟他提过去的事。谢谢你,仁心。”
方仁心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厢房。
翌日,祁寒君便带着金非池回到了玄冰神宗。
在祁寒君悉心照料下,过了一段时间,金非池终于慢慢能下床了。
他扶着床边,颤颤巍巍的立着,试探着向前伸出手,一点点摸索。
前方不远处,祁寒君张开双臂,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轻声引导,“团团,慢一点,我在这里。”
金非池循着他的声音,摸索了过去,艰难蹒跚了几步,一下子栽在了祁寒君怀里。
祁寒君爽朗笑着,“很棒哦,有进步。”
金非池默不作声,慢慢的抱住了对方。
对方身材高大,让人内心踏实温暖。
祁寒君任由他抱着自己,胸膛中的心跳加速,如擂鼓咚咚,只感觉浑身一股股热血四下乱窜,太阳穴都凸凸直跳。
从前的金非池,一向对他冷若冰霜,从不正眼瞧他一下,更别说主动靠近。
如今这样投怀送抱,对祁寒君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赐,让他幸福地发飘。
他不敢置信的慢慢收紧手臂,将金非池抱在怀中,闭上眼睛,微微低头,深吸一口气,闻着金非池发稍的香气,心神无限荡漾。
金非池感受到对方怀抱收紧,先是有些惊讶,又很快的放松下来,将头埋在对方宽大的怀里。
两人静静的抱了很久,相互依偎着,感受着彼此。
过了一会儿,金非池慢慢松开手,小声道,“我饿……”
他被霍天罡那一掌击碎天灵盖,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来,修为也掉回了炼气期。
功法也忘的一干二净了。
炼气期无法辟谷,自然会感觉到饿。
祁寒君连忙将他扶回床上坐好,柔声说道,“你先歇着,莫走动,我去膳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说着,就要往外走,衣袖却被金非池一把拉住。
“团团,怎么了?”祁寒君回头问。
金非池双手攥着他的衣服,咬着下唇,怯生生道,“你不要走,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怕……”
只见他白皙的小脸上,长长睫毛低垂,小巧鼻子如玉雕般精致,红唇贝齿,模样乖顺又楚楚可怜,清纯得让人心尖发颤。
他双手紧紧抓着祁寒君的衣袖,一脸无助脆弱的神态,惹人心生无限怜意,实在不忍拂绝。
祁寒君被他这副依恋又低眉顺目的小模样勾得口干舌燥,只觉得心头一股甜美蔓延开来,恨不得扑上去一阵乱亲。
他强自按住脑海中疯狂的想法,深吸一口气,想了一下,说道,“那……我背你一同去?”
“嗯。”金非池点点头,小声应道。
祁寒君靠近他,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将他背在背上。
背起金非池的那一刻,一时间,时光好像飞速流转,回溯到多年前。
他从小就是这样背着金非池,到处跑着玩。
那时年少懵懵懂懂,他模糊的从大人之间言谈中得知,自己跟金非池订了娃娃亲。
金非池小时候,脸蛋圆圆的,白得透明,像个瓷娃娃,嘟着小红嘴唇可爱极了,天天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的喊哥哥。
祁寒君就喜欢抱着他的小圆脸蛋又搂又亲,背着他四处玩,逢人就说这是他的小媳妇。
直到后来,阴差阳错,天灾**,他们二人被迫分离。
如今,他的小团团终于又回来了,实实在在的趴在他背上,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祁寒君心里温热,一边背着金非池,向膳房方向走着,一边不禁回忆起往事,内心泛起一阵悸动。
金非池趴在他的背上,只觉得对方的背上宽大温暖,被一股安全感塞的满满当当的。
祁寒君站住了,腾出一只手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又继续背起金非池往前走。
“你怎么了。”金非池疑惑问道。
“没,没什么……”祁寒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喉咙发紧。
“你哭了吗,为什么哭呢?”金非池疑惑的问。
“……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祁寒君低声温柔的说道。
“小时候?什么事情?”金非池道。
“小时候,我就是这样背着你……”祁寒君话说到一半,猛然停住了。
他忽然想起来,方仁心告诫过,金非池神识受损,绝不能引导他回忆往事,否则可能有性命危险。
他连忙打住话头,柔声道,“嗯……没什么,等你好了,哥哥再慢慢讲给你听。”
金非池乖乖点头,继续趴在他背上。
头顶上,冬日的太阳暖暖的晒在他全身,他舒服极了,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