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魂虽然融合了灵火,里面的灵力却没炼化,淤堵体内,加上他领悟灵力粗疏,不善使用,怕是根本都没察觉到,才迟迟不能化形。
什么都不懂,真是哪里来的凡魂吧。
谢沉渊颇有兴致地垂眸,指尖掠过鬼头蒿的枝叶,轻轻掐下一朵。瘤子样的花抖了一下,立刻就要消散,在灵力压制下委委屈屈维持了原状。
鬼头花,多生于怨气深重的坟冢,因花期整株看去形同丑陋的鬼脸得名,采摘需得用非金非石的工具轻轻敲下,否则就会消散。
它和魂玉的效用差不多,也是个引子,但功效还差些,唯一的优点就是温和,不过除非是魂魄烂到拼不上了,寻常人也不需要这么温和的。加上鬼头蒿多,花却难寻,寻到还难采,多数人能用魂玉就不会费心找它。
谢沉渊挑眉,一手将难采的鬼头蒿全薅秃,随意用灵力一团,施施然来到小生魂的枕边。
红扑扑的火苗微微起伏,睡得正酣,怀里抱着他的手指,还时不时迸几颗火星子。
看起来睡梦里的心情不错。
谢沉渊愉快地看了一会,挑出一朵最丑的塞进他嘴里。
“吃。”
……
池琅在做噩梦。
他梦见院子里的蒿草成了精,咿呀咿呀地在后面追他,每一株上面都长着麻麻赖赖的鬼脸。
他在院子里跑,不敢进门,因为一团黑影盘踞在他的木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直到池琅跑得气喘吁吁,只能停下来歇息,后面的蒿草突然开始突突突突地往外喷射那种很丑的花。
那黑影落下,突然变成一具高大颀长晶莹光润的骨架,指尖轻撩起一朵花塞进他嘴里:
“大郎,吃药了。”
啊啊啊啊啊!池琅甚至没高兴一秒。
骨架虽然好看,右侧眼窝流着浓浓的黑色,即使在做梦,池琅也一眼认出他是那个和他抢骨头的坏东西。
但他莫名地动不了,只能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边一口一口把花吃下去,那丑陋的花简直是无穷无尽,怎么也吃不完。
吃着吃着,吃得池琅又累又胀,他又恍恍惚惚感觉自己躺在哪里,一个冷脸不像好人的男人俯身蹙眉看他。
男人自言自语:“真就这么娇气?”
池琅泪眼婆娑,一半是因为那花,一半因为男人的声音,低哑带着点冷意,非常熟悉,池琅瞬间明白,他还在做梦,那脏东西还在追他!
脏东西化成的男人拧着眉看了他一会,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他指尖画了个繁复的符咒,再拈给池琅吃的东西,就变成一个一个精巧香甜的小点心。
呜呜呜呜呜……池琅哭得更伤心了,丑东西变好看了他也知道,自己吃得是丑东西!
但他迫于威慑,只能在梦里委委屈屈吃了干净,吃到最后,肚子暖融融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化开,坠入软乎乎的梦境之前,池琅听见梦里的脏东西问他:“点心也不喜欢吗?”
不喜欢!
不过吃到后面他其实也麻木了,更讨厌的是脏东西。
池琅下意识嘟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声音,难听。”
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沉的睡眠。
“……”
小屋里一片安静,只余滴漏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
床头的谢沉渊看着小火苗,面无表情。
良久,他才收手,就着指尖拈着的最后一块小点心碾了碾。
灵力“砰”地一声炸开,一团鬼头花死不瞑目地炸成屑屑,撒在枕头边。
整个过程中,谢沉渊的视线都没有离开池琅。
此时若是随便拨弄两下,再在床边和院子之间制造一些痕迹,小生魂明日一早醒来,准会以为自己夜游把花吃了。
谢沉渊垂眸,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指尖,再看被厚颜无耻的小生魂抱在怀里的手指。
幼稚,他也是昏了头和他玩这些。
不就是未经允许亲了他一口。
谢沉渊伸手将骨头从火苗怀里拔出来,灵力将枕边的花碎尽数化作飞烟,然后神识投进去骨头,转身朝书桌旁的架子上飘去。
他遥遥看了眼角落的箱子。
“砰——”那只不会说话的手镯复又从箱子的一堆杂物飞出来,穿过窗棂,在丑陋的鬼头蒿脚下,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
做完这些,谢沉渊看都没看床榻的方向,神识进入深眠。
.
天光大亮的时候,池琅醒了。
不是突然惊醒也不是迷迷糊糊醒来,他感觉自己像一棵饱饮了水的植物,枝叶舒展,浑身都舒服得不得了。
睡得好好呀。
诶?
池琅突然想起来,自己昨晚是抱着骨头睡的,骨头呢?
火苗收了收,他低头往怀里一看,空的!
池琅慌里慌张跳下床,然后又跳回去,扒拉开糖片,看它睡觉的时候有没有乱吃东西。
床上找了一遍,又钻到床底下,顶着一身灰尘出来,变成一团脏兮兮的浑浊火苗。
他呼地把自己烧干净,顾不上别的,忙又往桌前去找。
然后和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他的骨头对上了眼。
太好了!池琅松了口气,伸出火苗抱住它:
“吓死我了,你还在啊,和你说哦,我昨晚做了个梦——”
听见昨晚二字,骨头面无表情地视线上移,说到一半的池琅却突然卡住了。
“梦、梦……”
池琅直接抱着骨头穿过窗户,落在光秃秃的蒿草前。
那些丑丑的花一朵都没剩下,活像是有谁半夜潜入将其洗劫一空。
谁会洗劫这种丑东西!
池琅如遭雷击。
……
他家肯定是进了脏东西了。
池琅对着结界来回穿了两遍,最终也没判断出来坏没坏。
但他家肯定进了脏东西!
池琅心有余悸地抱紧他的骨头,拉着糖片,在家里转来转去。
一夜之间,骨头被人恶意拿走放在架上,桌上的那只银镯则不见了,还好那个东西没碰糖片,至于蒿草那些花的去处,池琅选择不要细想。
家本来是安全的地方,但他现在感觉如临大敌,整个心揪成一团,好像随时会有团黑乎乎的脏东西从角落里冒出来。
那些少年谈话时说,脏东西叫做心餍,是一种天外之物,会寄身于人的神魂,被负面情绪吸引。
他现在的情绪,就很负面!
池琅觉得这些可能是脏东西的阴谋,故意弄一些微小的细节来吓唬他,而且书上说,犯罪者会在犯罪后返回现场,他感觉那个东西没走,就在某个地方看他。
池琅低头,和骨头的视线对上。
真奇怪,他总觉得骨头有灵似的,要是有灵智会说话的不是手镯是骨头就好了,那他一定会回去把脏东西打死,救回骨头,带着它和糖片一起逃出这个古怪的秘境。
骨头晶润的光泽沉寂孤绝,带着一种使人平静的力量,他每次看见都会很安心。
“骨头,还好有你在。”
他紧紧缠住骨头,一下一下地抚摸,乱糟糟的思绪渐渐打开。
不管是那个脏东西还是别的,家里暂时都不安全了,早上他感应到分身已经停下来,那群少年应该是换了地方安营扎寨。
他可以给本体和本身互换一次位置,让分身代替自己在家里看着,顺便交代它继续找银镯。
如果闯入的真的是那心餍,基本能确定是缠上他了。
这样他待着少年们身边,还可以借机偷听心餍的弱点,他们是修仙者,来这秘境又是历练,说不定知道怎么对付。
反正那个仙尊还不知道在哪呢。
池琅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想到自己打回山洞,把全副骨头抢回来的威风模样。
他今天觉得身体上下充满了力量呢!
池琅高兴得抱起骨头,从头到尾盘了个遍。
一会就打包行李!
.
昨夜说讨厌他的声音,今天又摸他。
善变的小生魂。
山洞里,黑暗中的骨架动了动,低头看向缺失的手指,那里传来幻觉般暖融融的抚摸感。
他还不至于小气到为一点小事就回来。
昨夜大量使用灵力去压制鬼头花,到了后半夜心念一动,他感觉记忆好像松动了一点,因此将外放的神识大半收回来。
神识内视一遭,他现在大概知道这个秘境是怎么来的了,也知道自己封印在右眼中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为何来此,为何封印,还是没想起来。
算了,谢沉渊扶了扶额,总归不到离开的时候,他心里有了点模糊的感觉,至少还需要一月。
一个月,足够他将右眼的心餍彻底封印。
谢沉渊低头看着缺失的那截空指,静静看了一会,其他手指不自觉跟着动了动,好像也能感受到一样暖融融的热情。
怎么能有人一边喜欢身体,一边讨厌声音。
便是他那个总被人揍得五颜六色还巴巴贴上去的朋友,谢沉渊从前评价他有病,现在也觉得有些可取之处。
能从一张揍人的冷脸上看出好看,怎么不算从一而终。
谢沉渊的指尖落到喉咙处。
声音,不过是外在皮囊的一部分罢了。
他便是没了皮囊,也依旧被人追捧,只不过从前远远背着偷议他俊美的那些人,换成拼命在眼前蹦跶说他漂亮的小生魂。
谢沉渊毫不在意地垂眸。
只有小生魂这样的凡魂才如此肤浅。
他指尖随意按了按。
良久,山洞里响起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如冰山融水在黑暗中漫开,不疾不徐,带着天生的掌控感,又在尾音里勾出一丝不宜察觉的浅谈的温和:
“怎么,这是我原来的声音,不满意?”
哼,他还敢不满意。
谢沉渊碾碾指尖,轻轻一弹,像是把某个讨人厌的小东西弹了出去。
他沉下神识。
这次,可又是他求他回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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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