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不日就要到周家。
长姐最近面上不见喜色。
她是真正按世家礼法培养起来的女儿,一言一行都循着应有的典范,精通女红,熟读《女戒》《女则》,琴棋书画样样极好,尤善绘鱼鸟。
长姐比我要清楚身为伯府女儿应当要履行的责任——寻一门好亲事,做一个好主母,为母家争光,为夫家添面。
她这十几年的努力,都是为此。
但我知道的,她不愿当妾。
何况宫门一入深似海,六皇子能登基了还算好,要是失败了就真的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两个兄弟对此倒是积极,已经开始做起了当国舅的春秋美梦。
我的噩耗比她的更早来。
六皇子下月初九到府里,计划待上十四天,我则要于二十出嫁。
张清涵说:“仪婉,有六皇子观礼,这可是莫大的福气。”
*
谢戈看着我绣嫁衣。
“你父亲也同意你嫁给安平侯?”
我点头。
他又问:“他知晓安平侯的人品吗?”
我也点头。
谢戈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
我说:“起码这次是去做正妻。前几年他还想让我嫁去长安给户部尚书做妾呢。”
“你是伯府家的女儿,让你去给官员做妾,你父亲真是荒谬。”
“能和京中的大员扯上姻亲,他可求之不得。”
周家和汝南的本家关系太远,我的两个傻蛋兄弟一个爱赌一个酗酒,妹妹和隔壁的秀才私奔,虽然妹夫最后高中去了御史台就任,但他为官清廉刚正,从不给我父亲任何逾矩的好处。
现在我和长姐的婚事还有点价值,我父亲怎么可能不尽力利用。
“那小姐情愿吗?”
“情不情愿又有什么用呢?”
谢戈也明白,我在明面上反抗不了我的父亲,更反抗不了他背后的权势。
他说:“福祸相依,小姐放宽心,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的,我和他的情谊终究还不足以让他直接帮我。
就凭着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哪能指望一个刺客抛弃掉他用人命积起来的冷血呢。
不过没有关系,这也就够了。
*
六皇子到了。
府里人都在门口迎接。
长姐被张清菡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站上首处。
我等得无聊,便开始侧头用余光寻找谢戈。
他站在小厮的队列里,脸上多了几颗用于掩盖样貌的黑痣,低眉顺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只有我知道,他可是蓝田阁的天字刺客,是河底一株不见天日的水草,在沉落堆积的尸骨旁蛰伏着要绞人性命。
马蹄声渐来。
我回过神来,很快便瞧见有一个着竹青常服的男子握辔骑在最先,身姿挺拔,面庞英隽,眉目间尽是少年有为的意气。
六皇子朗朗如旭日,和谢戈可谓是天壤之别。
行了礼后,周书万和张清菡赶忙迎上前,对六皇子嘘寒问暖,一番恭维,就差没把他当庙堂里的佛祖供起来了。
六皇子倒不端着架子,一口一个姨父姨母,叫得他们是心花乱放。
张清菡给六皇子介绍完自己的儿子,又着重介绍了长姐。
“殿下,这是小女仪嘉,自听闻了您要来的消息,她都开心得睡不着觉呢。”
长姐端庄地行礼:“殿下万福。”
六皇子笑意深深:“表妹不必多礼。”
他显然对长姐颇有好感。
这倒不知是她的福还是她的祸。
介绍到我的时候,六皇子还问了一句:“是即将嫁去安平侯府的二小姐吗?”
张清菡慈爱地理了理我耳边的碎发:“是的,婉儿在大后日出阁,届时还请殿下观礼。”
“自然。我在军中时,受田邈将军照拂颇多,田将军平日就总挂心长兄府里没有正妻管家,这次他总算了了一番心愿,事成后还特别写信来告知我。表妹和好友兄长成亲,我离得又近,肯定是要来观礼的。”
驻扎西北的骠骑将军田邈,是田祁的胞弟。
张清菡说:“说来还要多谢德妃娘娘的牵线搭桥呢,不然婉儿也成不了候府夫人。”
我听明白了。
这门亲事,是为了加固孙家和六皇子的联盟而生。
日子之所以赶得这么急,不完全是为了让我快点嫁出去,而是为了方便六皇子能赶来观礼,以表他对田家的重视,进而巩固他和手握军权的田邈的联系。
但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从父母的交易物变成了皇子夺嫡的棋子,起码我还算升级了。
周书万和张清菡大约对这件事很得意,既嫁出去一个女儿,又结交了田家,更是以此攀上了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