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彦闻言,语气不觉地温和下来:"你不必害怕,我们虽是绿林中人,但也讲究个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不会为难无辜百姓。"
上一世秦明彦也是这么说的,陆阙自然不信。
一个山匪头子也敢自称替天行道,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是这一世,他信。
他亲眼见过这人如何将一群山匪练成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
秦明彦有自己的准则和野望。
自己前世汲汲营营,百般折腾,最后都做了无用功。
陆阙面露感激地深深一拜,不经意间露出修长的脖颈,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多谢大王饶命。”
秦明彦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他穿越这几年,整日打交道的不是军营里的糙汉子,就是山寨中或质朴或蛮横的村民。
和眼前玉一样的人儿,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语气又放缓了一些,道:“你既然是被强迫的,如今也算脱了苦海,可有什么打算?若有去处,我派两个弟兄送你们一程。”
陆阙一愣,这个傻子,明明眼神都被勾住了,竟还想把人送走?
他岂能让秦明彦就这么把他放了?老路是决对不能再走了。
他面露难色,斟酌地道:“小人并未有可以投奔的亲人,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身旁的书童,“青壶,去将那匣子取来。”
这一世不如献上一份投名状,将彼此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青壶依言,很快从马车暗格中取出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方方正正的一样东西。
陆阙从怀里拿出委任书,又接过包袱,双手捧着,递向马上的秦明彦:“大王,此物或许对您有用。”
“这是什么?”秦明彦没有立刻去接,带着审视问道。
“是昌阳县令的委任书和官印。”
陆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屈辱,低声道:“陆阙他他强纳我时,为防不测,将此物交予我保管,让我先行,他随后就到,如今,他既不在,我也不愿意再见他,此物于我已是招祸之源,不如献给大王。”
秦明彦拿起委任书快速浏览,又打开匣子看了官印,确认无误后,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有对陆阙奸猾的唾弃,有得到意外之喜的兴奋,还有跃跃欲试的大胆。
昌阳县此地虽不算富庶,却地处要冲,易守难攻,若是能在天下大乱之前掌控此地,作为据点大有可为。
作为一个穿越者,来到群雄争霸的王朝末年,搞个皇帝当当不是应该的吗?
这简直是打瞌睡遇到了个枕头!
秦明彦掂了掂手中装着官印的锦盒,语出惊人:“这县令,我替他做了!”
“啊?”不止是陆阙主仆,连周围的山匪们都愣住了。
秦明彦却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但兴奋之余,他也清楚自己一个理工生对古代那些文绉绉的官场文章、繁琐律令可是一窍不通。
他再次看向陆阙,眼神锐利:“你之前说,你读过书?识字?”
陆阙对他的打算已然了然于胸,面上却故作迟疑,点了点头:“是,略通一些文墨。”
“很好!”秦明彦抚掌大笑,“听着,从现在起,你不是玉雀了,你,就是陆阙,新上任的昌阳县令!”
陆阙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本想交出官印,换个安稳,或是如同前世一般,以玉雀的身份被他带上山。
却万万没想到,这一世的开局,竟会走向如此荒诞又……有趣的方向。
他之前设想了秦明彦可能会利用这委任书,却没想到他竟敢让自己这个正主去扮演自己!
“我?”陆阙指着自己,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对,就是你!”秦明彦语速也快了起来,“我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更不懂官场规矩,贸然顶替,怕是一见面就得露馅。但你不同,你读过书,这一身的气度,只要不被发现是哥儿,扮个县令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指着自己和身后的弟兄们:“我们,就是你上任途中招募的护卫,我就是你新任的护卫头领,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有我在旁边保护,想必陆县令定然能好好治理这昌阳县,你说是不是?”
这傻子……竟想出了这么个李代桃僵的主意。
让他这个真陆阙,在他这个假护卫的监视下,去当个假县令。
陆阙心里失笑,面色也不露怯,一副被勾起野心,蠢蠢欲动的样子,点头道:“大王此计甚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他适当地露出忧虑,“陆阙还活着,要是真陆阙来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秦明彦冷哼一声,杀气凛然:“他手里既没有官印也没有委任书,如何证明自己才是陆阙,我们提前去昌阳掌握局面,要是那厮敢冒头,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陆阙一副被这大胆计划震慑,又无奈顺从的模样,轻声道:“大王思虑周全。玉雀不,陆阙我自当奉陪!”
秦明彦满意地看着他,觉得这哥儿不仅聪明貌美,胆色也非同一般,他大手一挥:“收拾东西,陆县令,属下护送您上任!”
陆阙提醒道:“秦护卫不回山寨整顿一下人马吗?”他已然进入了角色。
“没必要,迟则生变。”秦明彦果断道。
众山匪们立刻行动起来,手脚麻利地将染血的衣物、兵器收拾干净,尸体拖到道旁林中草草掩埋。
陆阙站在路边冷眼旁观,点了几个人,对身旁的秦明彦道:“你这几个属下身上没有很重的匪气,可以带过去。”
秦明彦有点惊讶,因为陆阙点的几个人,都是他当年从军时的同袍,并不是在匪寨里收纳的山匪。
“好眼力呀,陆大人,”秦明彦顺势进入角色,“那几个兄弟都是我曾经的同袍。”
陆阙知道秦明彦是在提前适应,只是平静地道:“还没有请教阁下名讳?”
秦明彦道:“秦明彦,没有字。”
陆阙道:“秦护卫之前在军中做事?”
秦明彦也不意外陆阙能看出来,出身行伍表现的很明显,平静地道:“嗯,以前在荡寇将军麾下做先锋小卒。”
陆阙故作惊讶地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荡寇将军的旧部,荡寇将军镇守边关多年,令北狄闻风丧胆,保护大庆多年不受外族侵扰,在下很是敬佩。”
秦明彦审视地看他,道:“你真这么觉得?”
两年前,荡寇将军兵败身亡,还丢了三座城池,这并非光彩之事,在朝野上下多的是踩低捧高之辈。
“当然。”陆阙毫不犹豫,语气诚恳,“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难道不值得敬佩吗?”
秦明彦盯着他看了片刻,像是被这话语触动,又泄了气,摆手道:“残兵败将罢了。”
他语气平和,但是眼神却不像他口中那样释怀,转而挑眉,道:“你胆子挺大的。”
陆阙抬眼看他,唇边漾开一抹浅笑,道:“秦护卫看起来脾气很好,而且,年轻俊秀,不像是恶人。”
秦明彦沉默了一下,实在不明白这个哥儿从哪里得出他脾气很好的结论。
他突然从腰间抽出匕首,悬在他面前,恶狠狠地道:“你真不怕我?”
一旁的青壶吓了一跳,以为陆阙触怒了对方。
陆阙眨了眨眼睛,反而笑意加深,道:“我本是实话实说,将军何必吓我?”
秦明彦盯着他看了片刻,觉得这个小哥儿聪明得让人牙痒痒,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冷哼一声,收刀入鞘,语气硬邦邦地提醒道:“你既然要扮作陆阙,言行不能像个哥儿。”
大庆的律法中,哥儿是不能为官的,陆阙必须是个男人。
陆阙道:“我明白。”
他已经伪装了很久,上一世没有那个大臣怀疑过陆阙是哥儿。
他刻意流露的哥儿姿态,不过是演给秦明彦还有山匪们看的一场戏。
上一世他就从秦明彦口中知道,对方心目中的陆阙,是个矮小佝偻丑陋还尖酸刻薄的形象。
大概源于后世文人的刻意抹黑吧。
毕竟,我可是个遗臭万年的奸臣啊,陆阙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山匪们很快打扫完现场,秦明彦挑出五个气质沉稳,没有什么匪气的兄弟作为护卫,这些都是他曾经在军中的同袍,青壶帮忙从死去的护卫的行李中找出干净衣服让他们换上。
秦明彦将五人聚到一旁,目光扫过众人:“都听好了,从此刻起,把大王都给我咽回肚子里!我们是陆县令赴任途中花钱雇来的护卫,我是护卫头领秦明彦,你们都是我手下的弟兄,谁要是露了馅,坏了大事……”
他虽未说完,但眼神中的凛冽让众人心中一紧,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他又与不随行的几人低声交代了几句,那几人领命,朝着秦明彦抱拳,迅速隐入了道旁的密林之中。
陆阙和青壶则重新回到马车里,车壁上的箭矢已经被拔了下来,青壶看着那道痕迹犹心有余悸,小声道:“郎君?我们这……”
陆阙笑着摇了摇头,纠正道:“青壶,现在该叫老爷了。”
青壶看着自家主子这般镇定自若,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的模样,没忍住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陆阙但笑不语,只闭目养神。
马车外,新的护卫们已各就各位。
秦明彦骑马行在陆阙的马车旁,目光偶尔掠过晃动的车帘,试图看清里面那个心思玲珑、胆色过人的哥儿。
他心中并非全无疑虑,这玉雀的表现太过镇定游刃有余,交印、献策、乃至此刻配合他扮演县令,一切都顺理成章就像预设好的剧本。
但转念一想,一个读过书、又被强权欺凌的哥儿,抓住机会寻求更强力的庇护,甚至想借势摆脱过去,似乎也说得通。
更何况,那张脸秦明彦不得不承认那张惊为天人的脸,那偶尔流露的脆弱与狡黠,确实让他有些心旌摇曳,不忍心用太大的恶意去揣度。
一行人沿着官道走了一上午,午时天气炎热,便在河边稍作休息,啃些干粮,饮马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