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让人值得高兴的消息,便是孔凌薇为忠勇侯府生下了嫡长孙,封为正妃。
自从我成为了风云派的主事人,掌握着江湖巨大的情报网,我便可以自由出入龙南山。毕竟,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得先保证我活着。
春日的风终于没那么冰冷,我坐着马车带着叶婵和清风出门,要为孔凌薇和她的孩儿准备一份百日宴的贺礼,暗中有希影和梨花小筑阎罗殿的杀手保护。
集市的繁华是我这些年很少见过的,花红柳绿,吆喝声交织着谈笑声,竟有些悦耳。酒楼的酒香飘出来,温柔的风里带着歌舞坊的脂粉气,还有卖香料的铺子里传来的好闻的花香气息。
果然,春日是醉人的。
我下了马车,带着叶婵和清风到处看看,不自觉的眯着眼睛笑起来,觉得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惬意。
然而,这一瞬的快乐,很快便消散而去。
我看着那个在药铺里驻足的身影,突然站立不稳。
“阿慕。”叶婵忙搀扶住我,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我看了清风一眼,颤抖着追上去,脚步急促,呼吸困难。
“柳如霜。”我试探的唤了一声。
那个一身粗布麻衣的女人浑身一颤,背对着我,突然抓起药包,逃也似的跑开。我想抓住她,手却颤抖的握不住任何东西。
“抓住她。”我无力嘶吼,对着叶婵和清风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那三字。
“阿慕,你怎么了?”叶婵扶着我,清风去追那个逃走的妇人。我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无法站立:“那个妇人,好像是柳如霜。”
我紧紧的握住叶婵的手腕:“他一直在骗我。”
叶婵心疼的扶住我:“阿慕,或许只是相似的一个人,咱们且去看看再说。”
“好。”我心存希冀,希望那个人不是柳如霜。
可我的知觉告诉我,她就是。
我们一路追到一座酒楼前,里面丝竹声声,欢笑与谈论声不绝于耳。
我正要进去,一个人喊住了我:“夫人。”
我回头,几乎再次眩晕:“枫肆,你怎么在这儿?”
“主上约了酒坊和锦绣坊的掌柜在这里谈事,我在这里等两位掌柜。”枫肆一贯的垂着眼睑不看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比之前柔和了些:“夫人今日来此,是要亲自为世子妃和小公子挑选贺礼么?”
在听到上官星辰在里面的一刹那,我仿佛置身冰窖,根本听不清枫肆在问什么,只自顾自的问:“上官星辰在里面?”
“是。”枫肆见我神色恍惚,唇色苍白,没有再说什么。
“正好,我和阿翎好几日没见他了。”虽然我不自觉的苦笑,心里更是苦涩的不像话,我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迈进了酒楼。
枫肆原本想要拦我,我抬起眼睛,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侧身让开。
清风追着那个妇人到了一座酒楼,看到那妇人跑了进去,溜进了一个屏风遮挡的雅间。
柳如霜看到面前的人吓了一跳,可是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她只好努力的笔划。
上官星辰蹙眉看着柳如霜,将茶水递给她。柳如霜立刻领会,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宋子慕看到我了。
上官星辰立刻惊慌的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外面,让柳如霜躲在另一个屏风后面。
突然,清风闯了进来。
看到上官星辰,他霎时愣怔。
“清风。”上官星辰假装镇定,斟了一杯酒饮下,“发什么愣?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有个人……”清风本想解释,蓦然瞥到了屏风后的人影,心底一惊,却不敢表露,只能躬身行礼:“是属下看错了人,惊扰了盟主。”
“盟主恕罪。”
上官星辰摆摆手:“无妨。”继而,他想起柳如霜写的那句话,问道:“夫人在外面吗?”
清风表情恹恹,闷闷不乐:“忠勇侯府的侧妃生下了嫡长孙,册封了正妃。恰逢过些日子是小公子的百日宴,夫人要前去恭贺,想为世子妃和小公子买两份贺礼。”
“春日风冷,可曾为夫人带了披风和暖手炉么?”上官星辰漫不经心的自酌,不曾注意到清风瞥着那个屏风后的身影,满眼不可置信。
“准备了。”清风回道,渐渐有些生气,“盟主慢饮,属下告退。”
说罢,也不等上官星辰说话,径自走了出去。
上官星辰抬头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松了一口气,本想让枫肆送柳如霜出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地走来。
她面色苍白,每走一步,都会深深地呼吸一下,似乎用尽了力气。他站起身来,忙去迎她:“阿慕。”
我听到那声轻唤,终于回过神。看清眼前之人的时候,他已经握住了我的手:“手怎么如此冷?”
我定定的望着他,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这些年的相伴和我的心软,最终都成了刺向我的刀子。
我心如刀割,只能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就像握住这些年心中那微末的爱意:“星辰,我觉得好冷,我想喝杯酒暖暖身子。”
上官星辰怯怯的拉着我坐下:“好。”
烈酒入喉,辛辣的刺激让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用力的握住那个斟着酒的杯子:“再来一杯吧,风太冷了。”
上官星辰顿了顿,握住我的手:“阿慕,你不能如此饮酒,会醉的。”
我反握住他的手,就那么怔怔的看他须臾。
最终,爱意捏碎了,随风而去,我也就松开了上官星辰的手:“再喝一杯吧,喝完我就该走了。”
我笑,不知是因为心痛还是烈酒,眼泪一直流。
我看到了屏风后的人影,可我已无力起身戳穿那个真相,也无力与任何人撕扯。
我怕当我真的看到那张可憎的面目,会当场气绝。
这就是我对着虚假的爱意最后的告别,第三杯酒下肚,我眼前和心中却无比清明。
悲伤肆意,好像一支支利箭不断地刺穿我的心。
我站起身来,咽下那一口口泛上来的苦涩:“走了。”
上官星辰有些惊慌,紧紧的拉住我的手,讨好的语气:“等我谈完事,给你带你最喜欢的桃花酥回去。”
“那不如我让叶婵去。”我望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想笑,笑不出来。
“不必,你手这样冷,早些回去。”他拦住我,像从前那样抚摸我的发:“忠勇侯府的贺礼,我也会备好,你放心。”
“我放心……”我转过身往外面走,喃喃自语:“我放心的……一直都很放心。”
“阿慕。”他在这身后叫我,声音颤抖。
我不回头。
这一次,我再也不想回头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回头。
上官星辰,我与你,就在此时此刻,正式决裂。
我宋子慕,再也不会心软。
出了酒楼,风一吹,眼泪又要落下来。
“夫人。”枫肆向我行礼。
“枫肆,从前上官星辰是从哪儿买的桃花酥?我带一些回去给阿翎,她知道我出来,定会问我要。”我看着地面,摇摇晃晃的,就像此刻我的心。
“夫人稍等,我去买。”枫肆注意到了我低落的情绪,立刻跑开,似乎买了桃花酥,我就能高兴起来。
可他不知道,那一点点的甜食,无法再让我开心起来了。
“清风,你去看看,那个屏风后藏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柳如霜?”即使到了失望至极的这一刻,我还是心存希冀。
我希望那只是一个歌舞姬或者他心动的女子,藏起来不让我看,只是为了留住我而已。
“那个妇人就是柳如霜,我认得她。”清风的打探如同雷声轰然击中了我的心。
我的心瞬碎裂,化为灰烬,随着春风吹落进夕阳的残辉里。
“夫人。”枫肆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马车里。他将一包桃花酥双手递给我,又递给我另一个油纸包着的甜食:“听说这是这家店近日新做的蝴蝶酥,夫人和小姐尝尝。”
我双手接过:“告诉你们主上,他不必费心了。”
“是。”枫肆答着,又似安慰我:“夫人回去路上小心,有事就让希影来此找我。”
枫肆说完那句话,不知怎么,一阵酸涩涌上心头,我突然哽咽,连一个“嗯”字都答不出来。
叶婵和清风架着马车缓缓驶离酒楼。
我紧紧捂着胸口,看着那两包掉落下去摔碎的点心,无声的哭起来。
心口像压了石头,痛的窒息。
我以手掩面,轻声的哭起来。
原来,你所谓的爱,就是可以一直欺骗心爱的人。原来你爱我,就是一直不停的伤害我。
上官星辰,这两年我们同床共枕,我以为,我们可以好聚好散。可你偏偏要递给我一把刀,让我将这最后的结局,写的如此惨烈。
为什么呢?!我明明心软了,我明明想……
放你离去的。
上官星辰。
“枫肆,送柳如霜回去。”宋子慕走了很久,上官星辰怔怔的看着那远去的马车,突然觉得心有点疼,好似宋子慕这次离开,是真的下定了某种决心。
“以后有事便找枫肆,不要再到处走,让阿慕看到。”看着紧紧抱着药包惊慌失措的柳如霜,上官星辰到底没能说出责备的话,只嘱咐了一句:“枫肆,找个大夫随周夫人去看看。”
他今日出来时听属下来禀,说周慕病了,柳如霜想带着他出去就医。原本他打算与酒坊和锦绣坊的两位掌柜谈完了事,就让枫肆请了大夫过去看看,没想到柳如霜等不及跑了出来,竟然就这么巧,碰上了宋子慕。
要是让宋子慕看到柳如霜还活着,怕是他与宋子慕就再也不能有这样平静美好的日子了。
但是直觉告诉他,宋子慕已经知道了。
可是他看着柳如霜,想起宋子慕对阿翎的紧张,便也无法置喙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只好让枫肆带着大夫去看周慕。
夕阳渐渐地落下。
他站在阁楼上,笔直的伫立着。
在夕阳的余晖里,他的脸上镀着淡淡的金色,映出那俊美的轮廓。
远方的马车疾奔而去,马车里的人掀起车帘回眸。
今日饮尽杯中酒,从此君似春风我似月。
春风与我不相识。
明月与君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