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呼啸,吹起马车的车帘。
我的手抓紧枫叶色的裘衣,听见苏鸣的声音:“夫人,你可曾受伤?”
“没有。”我用力的拽紧裘衣,浑身发抖:“那些刺杀的是什么人?”
离开忠勇侯府没多久,我们突然遭到一群人的围攻。醉山涧的白衣人冲出来挡住了他们,而苏鸣和若草架着马车一路疾驰,带我冲了出来。
苏鸣摇摇头:“看武功路数不像赤羽教,也不像风云派,更不是梨花小筑的杀手。”
“是不是忠勇侯府的人?”我沉思一下,继续颤声问。
“不是。”若草斩钉截铁的回答,策马扬鞭,一刻不敢停歇:“我们与他们交过手,武林中人和那些暗卫的武功路数也不同。”
“那便只有武林正道了,御虚书院的人还没这个胆子,擅自来刺杀我。”我自嘲的笑笑,风吹的我直打哆嗦:“我自问,并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他们为何屡次要将我置于死地?”
苏鸣和若草互看一眼,都不说话。
我突然想到,如今我的身份,是上官盟主的夫人。上官星辰的夫人,自然也该是武林中人人唾弃的恶贼。
我只觉得可悲,却又觉得那些人可怜—他们满心愤懑,寻仇无门,只能找一个在他们看来最好对付的人下手,好让他们的内心得到安宁。
然而,马车没跑多远,那些武林正道已经追了上来,侧面更是有多支利箭向着马车袭来。
醉山涧的白衣人紧随其后,飞身而来当下那些刺向我的箭矢。又一批利箭袭来的时候,苏鸣和若草不得不停下马车,立在两侧护住我。
我只听见有人在喊:“不要恋战,杀了宋子慕要紧!!”
我掀开车帘,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不远处的山腰上,有人正点燃了火把,那一支支带火的箭矢蓄势待发。
白衣和黑衣在朦胧的天色里对峙。
“请问诸位武林同道,我宋子慕究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让你们将我诛之而后快?!”我坐在马车里,拢住裘衣,扬声问。
“你这恶贼!你害的钟前辈和周盟主被囚禁,还百般折磨和折辱柳姑娘,你如此残害武林同道,竟然还有脸大言不惭!!”
有人围着马车一侧,大声骂道。
我兀自笑笑,只觉得可悲。
那个害的我失去一切的柳如霜,在武林正道眼里,竟然是一个顶顶好的人。他们为她鸣不平,而被伤害的我,在他们眼里,竟然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
我突然就笑了。
绝望和心痛漫上心头。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一直打转,却怎么都不敢掉下来。
我怕他们发现了我的脆弱,便要来杀人诛心。
“既然你们为柳如霜抱不平,那与她便是一丘之貉!”我掀起车帘走出来,抬头看那些不远处亮着的火苗:“我宋子慕与你们,便是势不两立!!”
“苏鸣,不必与他们客气,尽皆诛杀,一个不留!!”
我下了命令。
然而,随着我的命令而来的,还有那些带火的箭矢。
马车瞬间被点燃,马匹嘶鸣。
苏鸣和若草护在我身侧:“夫人,小心!”
我解开套着车的四匹马,翻身而上:“苏鸣,若草,上马!”
马蹄疾驰,狂奔而去。
“杀了宋子慕!!”有人在喊。
愈发密集的箭矢飞来,我不看身后,策马狂奔而去,想要尽快回到梅花小筑寻求外公的帮助。
然而,因着天色渐暗,我辩不明方向,没发现马匹向着梨花山庄的方向一路奔驰。身后的人紧追不舍,苏鸣和若草想要紧紧追随着我,护住我,却被身后掠过的人们隔开。
利箭破空而来。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模模糊糊的,只看见一扇熟悉的门。我跌落马背,跌跌撞撞的起身来叩门。
很久很久,门都没有开。
我的手已经冻僵,双腿也没有力气,只好侧身倚在那朱红色的大门上,只觉得意识渐渐开始涣散。
眼前的人们走马灯一样闪过:爹爹和娘亲宠溺的笑脸,周子骞俊朗的眉目,朦胧沉默的低头,柳如霜嫉妒的目光,殷爷爷和外公疼爱的眼神,净翎师兄温柔悲悯的脸孔,净悟师兄懵懂的摸着小光头、以及师父枯瘦的手静默的抚着我的发,还有上官星辰沉默的笑容和镜雨稚嫩而倔强的昂着头,最后,是阿翎粉嫩可爱的脸颊,跌跌撞撞的向我跑过来:“娘亲!”
“阿翎。”我努力的睁开眼睛,黑暗中什么都没有。
突然,门里透出一缕光。
有人打开门,看了我一眼:“夫人!!”
“枫……肆。”我想起身,眼前一片黑暗。
只记得,到了最后的那一刻,眼前出现了上官星辰的脸。
“阿慕!!”他脚步匆忙的赶来,急切的唤我。
睡梦中,有谁温热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
上官星辰怎么都没想到,再见到宋子慕,竟然会是眼前这番情景—宋子慕的胸口中了三支箭,背后也有两支刺穿了身体。他想抱起她,却无从下手,看她侧身躺在那里,浑身都是血,心痛的仿佛在滴血。
“枫肆,快去请大夫!!”他担忧的喊,手足无措。
枫肆领命,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上官星辰看着宋子慕紧闭的双眼,心里的难过铺天盖地。他不知道,为何到了梅花小筑,他心爱的宋子慕,还能受到这样的伤害。
到底是谁这样狠绝,非要置她与于死地?!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想,看到宋子慕,又心痛的无以加复,只能忍痛折断她身上的利箭,轻轻的抱起她,将她带到自己的住处。
伤口的血一直涌出来,而她一直穿着那身他最喜欢的枫叶色衣裳。鲜血流出来,染在衣衫上,变成了暗红色。
他焦急的走来走去,听见宋子慕在榻上轻声唤了一句:“星辰。”
他以为她醒了,凑近了去看,却发现她唇色惨白,只是在昏迷中兀自呢喃。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刚一起身离开,宋子慕又唤了一声:“星辰。”
上官星辰停下,怔怔的望着宋子慕,发现她半睁着眼睛,就那样切切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即将陨灭的平静和悲悯:“你……要……”
上官星辰的眼泪猝不及防的落在宋子慕的脸上,温热而悲切。
她缓缓的伸出手,拉住上官星辰的衣袖:“照顾好阿翎。”
说罢,她闭上眼,再次昏睡过去。
“阿慕!!”上官星辰心疼的一声一声唤,她却再没有睁眼。上官星辰被她嘱托和话语和那个死寂的眼神刺痛了心,抱着宋子慕无声的哭起来。
早知如此,他一早就该接她回来的。
有他在身侧,起码能护住她不被武林正道和赤羽教刺杀。
可是,在她养病的时候,他偷偷的去梅花小筑看过她几次。她在梅花小筑似乎过得很惬意,也不时的开怀笑,仿佛回到了十七岁。
他不想打破她平静的生活,想让她多多呆在外公的身边,也许能养好心里的伤口。
尽管那么思念她,他还是想让她和慕之衡一起过一个喜庆欢乐的岁旦。
谁料,一点点的犹豫和好意,竟然会让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愧悔和自责涌上心头,他用额头抵着宋子慕的额头,一直不停流泪:“阿慕,对不起,我一早就该接你回来的。”
风声呼啸,漫卷乌云。
眼看一场风雪将至。
“大夫来了!!”枫肆拉着大夫急匆匆的进来,看到上官星辰在哭,又看宋子慕浑身是血,不自觉的攥紧了双拳:“主上,快让大夫看看罢。”
上官星辰起身让开,一直仰着头,背对着枫肆和大夫,可是肩膀一直不停的颤抖着。
枫肆的眼眶也渐渐湿热。
他实在不知,前些日子还好好养病的夫人,怎么一夕之间竟然命悬一线。
“这位公子,夫人流了这许多的血,应是跑了很久。”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摸着宋子慕的脉息,又看了看那染透衣裳的鲜血,不忍的垂目:“依老夫看,怕是救不活了。”
宋子慕脉息微弱,脸色惨白,眼睛里的光已经开始慢慢涣散。
大夫站起身来,向着上官星辰摇头,面色沉重:“公子节哀,为夫人准备后事吧。”
“胡说什么?!”心痛和愤怒一起袭来,上官星辰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领,眼睛红的吓人:“她还有气息呢!”
“今天救不活她,你休想离开梨花山庄!!”
大夫吓得往后缩去,枫肆看到这一幕,忙上前劝解:“主上别急,属下去梅花小筑找慕前辈,或许夫人还有救。”
“我去。”听到枫肆的话,上官星辰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就要冲出门去:“今日哪怕要他我的命,我也给他,只要他能救阿慕。”
“不可!”枫肆拦住上官星辰,言语切切:“主上,你在这里守着夫人,夫人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主上。”
上官星辰看着昏迷中的宋子慕,又回神,满眼心疼的握住她的手。
“大夫,我去寻一位神医,会尽快回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吊住我们夫人的命。”枫肆看了宋子慕一眼,又走到那位中年大夫面前,恳切的道。
“罢了,我先帮夫人将那些箭头取出来,止住血。”那大夫看面前的人这样诚恳,叹息着,打开药箱:“是生是死,就看夫人的造化了。”
“谢谢大夫。”枫肆拿好剑,急匆匆的走出门去,走进黑夜里。
很快,门口响起马蹄声。
暗夜里,有雪花缓慢的飘落下来。
有人打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