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 第72章 第 72 章

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有黑色的云朵覆盖着天空。风吹来，带着一丝冷冽。

我自然明白，堂堂的忠勇侯府，要娶一个江湖女子进门，成为堂堂正正的世子妃，任谁听来，都是天大的笑话。

而日后，忠勇侯府也会成为都城的笑柄。

可我也知道，这蝇营狗苟的朝堂之上，不过是权衡利弊，名声是一时的，利益却是永远的。

人为利聚，也因利散。

“我劝世子想清楚，有了孔掌门这样的世子妃，忠勇侯府日后在江湖上尽可呼风唤雨。”看徐墨一直沉默，我握住孔凌薇的手，讥笑：“世子不愿的话，我也不强求。”

“只不过世子要想清楚，今日我和孔掌门迈出这忠勇侯府的大门，就再也不可能回头。”孔凌薇的手冰凉，我拉起她，作势就走。

徐墨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双手紧握着，却垂着头不看任何人。

“好！”眼看我和孔凌薇要迈出门去，身后的传来徐墨高扬的一声，继而低沉：“我答应。”

“世子既然答应了，就要让孔掌门做唯一的世子妃，不可有妾室，亦不可有外室。”我与孔凌薇对视一眼，同时回眸。

“我可以答应，但我要整个苏家作为孔掌门的陪嫁，不知孔掌门可有这个诚意？”徐墨不甘示弱，嘴角扬起鲜少的笑意，挑眉看孔凌薇。

孔凌薇瞳孔一震，嘴唇动了动。

“我替孔掌门应了。”捏住她的手，我亦笑着回应徐墨：“以后，我们是世子妃的倚仗，也就是忠勇侯府的倚仗。”

“再过三个月，我会让苏二叔到忠勇侯府商议婚事，还望忠勇侯府拿出诚意。”

徐墨不置可否。

孔凌薇目光切切的看我，似乎有些诧异。

“世子，侯爷和夫人唤世子和孔掌门去前厅议事。”

出门前，徐墨前来相送，我紧紧牵着孔凌薇的手。一个身形单薄的丫鬟通红着脸，急匆匆的来报。

孔凌薇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颔首与她和徐墨告别：“既然侯爷和夫人有请，就不劳世子和世子妃相送了，宋子慕告辞。”

我将世子妃三个字说的格外重，让府里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徐墨脸上并无任何不快，点点头便转身离去，孔凌薇握了握我的手，也随着徐墨脚步匆忙的往前厅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酸。

出了虎狼窝，又入了猛虎群，这样被人轻视的日子，这侯府汲汲营营的日日夜夜，她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

说的那样云淡风轻，可明明在这吃人的侯府里过着那般艰难地日子。

是那位真心待她、送她红色发带的小公子一直支撑着她吧。

希望如她所说，兜兜转转，是那位小公子带她回到这忠勇侯府，给了她忍辱负重的力量，能够为年少时照亮她的那一抹月光报仇雪恨。

出了忠勇侯府，天色阴沉。

我拢了拢枫叶色裘衣。

今年的冬日似乎格外冷，而春日来的格外慢。

我记得，过些日子，好似是到了岁旦。

这二十七年的光阴中，只有前十七年，是欢欢喜喜的度过，之后的十年里，颠沛流离，已经忘了还有这样喜庆的日子。

“不知不觉，已十年了。”我看着梅花小筑的方向，低声喃喃。

好似自阿翎出生，我搬到禅院后，每年都是上官星辰接了阿翎去过岁旦。

禅院里冷冷清清的，我看着那三棵桃树，实在无心过那样喜庆的日子。净悟师兄知道我的心事，爆竹声响起来，龙南山热热闹闹的时候，他和师父就陪着我在禅房，为逝去的净翎师兄、朦胧和镜雨，还有那些飞烟派弟子和御虚书院弟子诵经。

每次阿翎欢欢喜喜的去，也欢欢喜喜的回来，带着许多价值不菲的礼物。有些塞给我，说是爹爹给娘亲的礼物，有些塞给隋雯，一本正经的说是阿翎送给阿娘的礼物。

想起阿翎，我不自觉的笑。

那个软软糯糯，温柔可爱的小人儿，不知在龙南山过得怎么样。快到了岁旦，她会不会想起娘亲？

“夫人，上车吧，眼看这风雪就要来了。”苏鸣见我望着远处发怔，出言提醒我：“慕前辈和殷前辈还在梅花小筑等你呢。”

哦，我记得了。出门之前，外公说，殷爷爷听说我在梅花小筑养病，高兴得不得了，说什么今日也要来看我。

想到殷爷爷，我归心似箭，提起枫叶色的裙摆要上马车，脚步顿了顿，又收回来。

我回望着那高大的忠勇侯府，摇头叹息一声，脚步终究迈出去。

“阿慕！”身后传来孔凌薇的呼唤。

我停下脚步，不看孔凌薇的脸：“天寒地冻的，孔掌门不必相送，快些回去吧。”

“阿慕。”孔凌薇走上前来，与我并肩而立，犹豫片刻，终于开口：“你猜，侯爷和夫人叫了世子和我去，是说什么？”

“约莫是说外面流言蜚语，要世子尽快送你离开？”我叹了一口气，拉着孔凌薇坐在马车里。

外面的冷风一直吹来，又是在忠勇侯府外面，我总是怕隔墙有耳。

“阿慕，你猜的分毫不差。”进了马车，孔凌薇不断地搓着手，低着眉冷笑。

“我们是江湖儿女，这都城的世家大族，哪里能容得下你我？”我拿过苏鸣为我准备的暖手炉，塞进她手里。

她抬头望着我，眼眶微红，倔强而坚韧：“可我偏要入这侯府，成为这侯府唯一的话事人，还要让我的孩子，成为侯府唯一的世子。”

“好。”我与她对望，坚定而诚挚：“我帮你。”

“阿慕。”她握着暖手炉，忽而垂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似乎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却难以启齿。

“孔凌薇，我知道你在利用我。”往手掌里哈了一口气，我揉搓着冰冷的双手，侧目：“你让我借忠勇侯府的势力，并不只是想为我、为你的小公子报仇。”

“你是想要利用攻打龙南山这个唯一的时机，让这次剿匪成为你的登云梯，助你走向侯府的高处。”

“可是没关系，今日在这侯府里走一遭，我终是明白了那些年你遭遇的一切，也知晓了你复仇的决心和登高的野心。”我知道让孔凌薇对我说出她的真实目的，她内心的挣扎，所以我先开了口，留给我们那份同甘共苦的情谊一份体面：“在这吃人的侯府里的这三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我愿意做你手里的刀，助你一臂之力。”

“其实我很高兴，孔凌薇，我们又能并肩同行了。”我笑着说出那句话，内心却冰凉。

我知道，我与上官星辰，终究要再一次兵戈相见。

可是曾经溅在我心上的鲜血让我害怕。

我害怕失去，也害怕鲜血会染红龙南山。

更害怕我的小阿翎，会因此伤心。

我记得，朝夕阁外的那颗枫树，还有禅院里的桃树，都还在等到春日的到来。

“阿慕……”沉默很久，孔凌薇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眼角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滴：“谢谢你。”

“好了，我该走了。”我擦去她眼角的泪水，送她下了马车：“外公和殷爷爷还等我回去呢。”

她将暖手炉递给我，满眼都是感激。

我落下帘幕，握紧那暖手炉，吩咐苏鸣和若草：“回去吧。”

天色渐沉。

马车渐渐驶离忠勇侯府。

而藏在暗处的人们开始蠢蠢欲动：“宋子慕离开了忠勇侯府，此时是刺杀的好时机。”

“可是殷前辈不是说……”有人犹犹豫豫。

“等宋子慕回到梅花小筑，再刺杀就不可能了。”墙角有人恨恨道：“她如今是上官星辰的夫人，上官星辰那般狠毒，她又能是什么好人！”

“听说，她做了盟主夫人以后，几番折辱周盟主和柳姑娘，真真是坏透了。”

“对。我们今日绝不能心软，放过这个恶贼！！”

“上官星辰让我们失去至亲至爱，痛不欲生，今日，我们也要让他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墙角的众人发出一阵阵的讨伐声，苏鸣驾着马车，警惕的回眸看了一眼。再看看天色，有些担忧的对着若草道：“你有没有觉得奇怪，这附近静悄悄的，有些瘆人。”

“我今早就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方才出了忠勇侯府，也总觉得有人盯着我们。”若草若有所思。

两人对视一眼，挥鞭催马：“尽早回去吧。”

周围响起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是谁踩着落雪走得飞快。

离梅花小筑不远的半山腰，藏在暗处的红衣人有些急不可耐：“宋子慕今日当真会从这里经过？”

“我今早看着她出了梅花小筑，是从这条路走的，自然应该是这条路回来。”另一个人虽有些不确定，但还是应道。

“她策划杀了江教主，赤羽教与她势不两立！”旁边有人咬牙切齿道。

“今日，我们一定要为江教主报仇！！”一声连着一声，都带着恨意。

“因着她，于掌门和褚掌门相继殒命，连带着我的小师妹也死在她那个侍女的手里。我们风云派也与她不共戴天！！”

“对，今日定然要将她杀之而后快！”

山峰的阴影里，有人在附和。

“亏得她出了龙南山，上官盟主不在身边，否则，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寻到这么好的刺杀时机。”

“连上天都在帮我们。”

寒冷的风里，夹杂着暗影里的人们内心翻涌的愤怒，以及一丝丝欣喜。

不远处，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