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风肆虐。
雪花又开始飞扬起来。
青鱼发出那个命令,枫肆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疾步走来我身侧,一脚踢开褚盛,将我扶起:“宋姑娘快些回去罢,阿翎该等急了。”
褚盛防备不及,后退几步。
青鱼诧异的看着枫肆:“枫肆,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枫肆并不看她,而是漠然的回应:“主上命我保护夫人,并非要我伤害宋姑娘。”
我扶着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放开他的胳膊,一瘸一拐的往禅院走。枫肆又追上来,将一个药盒塞给我:“苏大夫让我转交给宋姑娘的。”
“多谢。”我接过,礼貌而疏离的道了谢。
“他给了你什么?!”走了几步,青鱼追上来,捉住我的手腕。
“滚开!”我一扬手,推开她的时候,药盒掉落,滚在一个人脚下。
那人接住青鱼,揽着她的腰,眉头紧蹙的看我。
他的白色锦衣和靴子我再熟悉不过,于是也放弃了要去捡药盒的念头,转身就走。
“等等。”他开口,我并不想回头。
他上前,拦在我面前:“你推了青鱼,该给她说声抱歉。”
我仰起头:“那她推我下台阶摔伤了腿,又让褚掌门欺辱于我,该怎么办?”
“跪下向我磕头致歉?”我嗤笑,看向褚盛。
上官星辰回头看着青鱼,她委屈的撇嘴:“我从朝夕阁出来,看见她与褚掌门拉拉扯扯,替盟主和阿翎气不过,才推她的。”
我蹙眉,冷笑一声:“哦,我还以为是你和褚掌门趁着上官盟主不在,串通好了要羞辱我。”
上官星辰凤眸半眯,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我不语,只垂头看雪。片刻,他擦去我嘴角的血,才缓缓开口:“青鱼误会了你,是她的不是。”
“但你不该推她……”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几步走到青鱼面前,双手合十:“贫僧今日无礼,还望青鱼姑娘见谅。”
青鱼抿着唇,眉梢里都带着得意:“净慕师父这话,没一点诚意。”
我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惊诧的眼神里,跪下去:“望青鱼姑娘见谅!”
上官星辰往前走了一步,手动了动。枫肆更是几步上前来,想要扶我。
我站起身,自始至终垂着头对着上官星辰:“上官盟主,贫僧要回禅院了,先走一步。”
上官星辰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的看我很久。
雪渐渐地下大了。
我一瘸一拐的走向禅院。
昂起头来,雪花纷纷扬扬,像谁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带着凉意。
上官星辰出神的看着宋子慕的背影,很久,才回神对青鱼道:“你早些回朝夕阁吧,雪下大了。”
“盟主不回去吗?”青鱼切切的搓着手,不敢看上官星辰铁青的脸。
“我还有事。”上官星辰侧目瞥向褚盛,高声唤:“枫肆!!”
而后,枫肆扶着褚盛,三人一起走向缺月阁。
青鱼看着上官星辰的背影,黯然垂目。
“你碰了宋子慕?”走到了缺月阁,上官星辰忽而回过身来,眼神冰冷的问褚盛。
褚盛浑身一震,忙单膝跪下:“上官盟主明鉴,是宋子慕说要与我结盟,借机勾引,我一时被她的美色所迷……”
话音未落,上官星辰上前狠狠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揪起他的衣领,一拳又一拳打在褚盛的脸上。他手里的佛珠沾了血,却很久不曾停手,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她拉拉扯扯?!”
褚盛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已经鼻青脸肿,血肉模糊,枫肆忙上前拉住他:“主上。”
上官星辰抬起头来,满脸怒气,眼神凌厉的看向枫肆:“他哪只手动的阿慕?!”
枫肆不敢回答,只看着半死不活的褚盛:“主上,褚掌门今日对宋……夫人不敬,属下怕说出来,他便不能活命了。”
“就是说,他不但轻薄阿慕,还欺负阿慕?!”上官星辰恨恨的盯着褚盛,眼睛里闪着杀意。
“夫人好似卸了他两只胳膊,褚掌门并未曾占到便宜,是青鱼姑娘趁夫人不备推她跌下台阶,褚掌门才得了机会,踩着夫人……”
“我杀了他!”上官星辰气极,踢了褚盛一脚,眼眶泛红。
须臾,又看向缺月阁门口:“要不是指着青鱼哄阿慕回来,我绝不会容她如此放肆!”
“主上,这些日子龙南山的人看您待夫人不好,也都欺负她,青鱼更是仗着您的宠爱一直欺辱夫人。今日还让属下杀了夫人。属下今日瞧着,夫人已经有些心灰意冷。”枫肆低着头,想起今日宋子慕的眼神,有些担忧的道:“属下想着,主上还是尽早与夫人重修旧好,别让青鱼坏了您和夫人的感情。”
“况且,我在青鱼身侧,她都肆无忌惮的伤害夫人,若是没有我阻拦,夫人今日怕真要被褚掌门欺负了。”
“到那时,您与夫人,真就无可挽回了。”
上官星辰捏紧手里的佛珠,白衣上溅着血,语气里带着哀伤:“可是枫肆,她怎么都不肯原谅我,我该怎么办呢?”
“这……”枫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自从三年前朦胧和镜雨没了之后,宋子慕对他也很冷漠。连着地牢里的清风和叶婵,也从来都不与他说话。
“青鱼说,要将阿慕逼入绝境,等她来求我的那一日,自然会知道我对她的爱意,我们就能重新和好。”
想起宋子慕一瘸一拐想着禅院走去的背影,上官星辰一阵心疼,将方才捡起来藏在袖子里的药盒递给枫肆:“把药给她送去吧,就说苏大夫给的。”
“明明是主上求了苏大夫好久,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怎么不自己送给夫人,还非要说是苏大夫送的。”枫肆嘟嘟囔囔,极不情愿的接过药盒。
“我给她,她决计不肯收下的。”上官星辰瞪了枫肆一眼,若有所思:“腿伤的那般厉害,近日天又愈发冷,不用药的话,又该疼的无法入睡了。”
可是这段时日夫人受尽了欺辱,即便主上的心意再好,怕是破镜难重圆了。
枫肆不说话,摩挲着药盒,暗自在心里叹息。
“枫肆,你要替我盯着些,禅院里的炭火不能少。”
外面的雪又下大了。
上官星辰看着飘扬的大雪,有些担心的伸出手:“阿翎还小,阿慕又伤着,师父也病着,别让那些不长眼的人欺负他们。”
枫肆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他。
他仔细的擦去脸上的血迹,又擦着佛珠上的血迹,接着将双手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将手帕用力的扔在褚盛脸上:“挑断他手筋脚筋,吊在风云派门口三天三夜。”
“就说,我的命令,以后谁敢对盟主夫人不敬,就是如此下场。”
不解气,又踢了褚盛一脚,上官星辰半眯着凤眸,阴骘的盯着那双拉扯宋子慕的手。
方才他看见宋子慕满身都是雪,后背上还有一个靴子印,青丝凌乱着,脸上也沾着雪,甚至从前白嫩的脸上竟然有两个巴掌印。
他握紧了双手,又看了看门外:“罚青鱼在朝夕阁外的那片林子里跪够三个时辰,下次再敢与他人串通欺负阿慕,我就让她去杀手小筑试炼试炼。”
仰起头来,寒风凛冽,带着一丝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深深地呼吸。
眼前是宋子慕的脸。
谁也不能欺负他的阿慕。
谁都不行!
“是。”枫肆应了声,招招手,让人拖着褚盛走了出去。
今日,看见褚盛那般欺负宋子慕,他当时气血翻涌,恨不能上去一剑杀了那无礼张狂的家伙。可是青鱼在面前,他只能忍下那口气。
可是在某个时刻,他看得出来,青鱼是真的想杀了宋子慕,他有些不敢想,如果今日跟在青鱼身侧的人不是自己,是别人。
宋子慕会不会……
想到这里,他冷的打了一个哆嗦,气哼哼的看向褚盛。
褚盛的血溅在他脸上的时候,格外的解气。
今日的风雪格外大。
模糊了他的视线。
抬眼看去,在朦胧的视线里,那座禅院里的三株桃树上落满了雪。
当初,他悄悄将朦胧和镜雨埋在桃树下,希望他们陪着宋子慕,她心里能好受些。
然而如今,她与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宋子慕判若两人。没有棱角,没有生气,喜怒哀乐似乎都随着那两个少年被埋葬。
很多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宋子慕,也不知道怎样告知上官星辰的心意,只能疏离,让她不心烦。
可每每看她被欺辱,他都心里难过的像被巨石压住胸口。
“宋姑娘,你掉了东西。”敲开禅院的门,枫肆低着头,将药盒递给宋子慕:“天寒地冻,多保重。”
宋子慕看着那双被冻得通红的手,犹豫片刻,接过药盒,轻声:“多谢。”
枫肆沉默着,站在门外,大雪落满了他的发,也覆满了他的肩头:“宋姑娘客气了。”
“枫肆。”他转身要走,她叫住他,像从前那般。
他站在原地,不回头。
“谢谢你今日替我解围。”宋子慕看着手里的药盒,脸上清晰的手掌印,脸颊也高高的肿着,“你的恩情,宋子慕铭记在心。”
她今日那样干脆利落的给青鱼下跪认错,也实在不想看枫肆为难。
无论枫肆如何装作冷漠,却也无法掩盖那颗善良的心,那每一个看向她的,柔软的眼神,都让她心软。他护住了叶婵和清风,还好好的安葬了朦胧和镜雨,甚至每一个她被羞辱的时刻,都是他出来解救。
她对他心怀感激,到底也没什么能报答,只能道一声谢。
枫肆紧握着手中的剑,看向前面飘飞的大雪,一言不发。
最终,那个挺拔的红色身影消失在大雪里。
宋子慕站在禅院里,看着满天飞雪,看见那三棵桃树落满了雪。
这场雪下罢,春天也不远了吧。
桃花要开了呢。
仰起脸,笑了笑,宋子慕在漫天风雪里,拿过身侧的桃木剑,翩然起舞。
雪花翻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