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春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很少有大雨倾盆的时候。
龙南山一场又一场的风雨,打的漫山桃花摇摇欲坠。
风云派以前所在的山峰,坐在最高处,能看云卷云舒。
阿牧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外。
鼻子有点酸。
有点想念以前的日子呢。
眼泪混着雨水落下来。
她想起今日上官星辰那张冷冽的脸和嫌恶的目光,以及最后擦干净手扔掉的手帕。
一阵失落涌上心头。
上官盟主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温柔冷淡的疏离模样,很少开口说什么话,似乎是个好相处的人。不像江教主,笑起来都让人害怕。
而今看来,他一贯温润如玉,只是未曾被触碰到逆鳞。
而那个逆鳞,是那个叫宋子慕的瘸腿女人,他的夫人。
她仔细回想宋子慕的面貌,远远的看过一回,鹅蛋脸,脸色有些苍白,远山眉,一双狐狸眼,眉眼间尽含情意,叫人看一眼,便觉得醉了。
不愧是曾名动江湖的美人。
可惜,是个病秧子。
大婚之夜的事她有所耳闻,人人都传上官盟主是为了一本剑谱,才强娶了宋子慕。
她信了,她以为他不爱她。
可她今日亲耳听见他唤她“夫人”,霸道强势的维护她,甚至不能让她的爱慕传出一点风声,心里钝刀割着一样的疼。
从前,她是风云派最受宠的小师妹,人人都道她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只有这江湖里最好的男儿才配的上她。
在她的心里,上官盟主便是最好的男儿。
在风云派归顺赤羽教时,她第一次见他,一眼万年。
可今日,她突然看清,上官盟主深切的爱着他那位孱弱的夫人。
“回来了?”推门进去,有人撑了伞在中间的台阶上等她。
她突然忍不住眼泪,扑在那人的怀里:“师父。”
风云派掌门,于学真。
他穿着青色的锦袍,用宽大的袍袖遮住阿牧的后背,轻抚她的头:“今日的事师父已经知道了。”
“师父,你不是说我改了这个名字,上官盟主一定会注意到我的么?”她在师父的怀里啜泣,委屈的撇着嘴。
“他今日不是注意到了吗?”于学真嘴角上扬,神色悠然,志在必得的模样。
“可他险些杀了我。”阿牧失落道。
“傻孩子,他到底没杀了你。”拉着爱徒的胳膊,牵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于学真的眼中满是宠溺,“上官盟主一向冷情,这三年,你可曾听闻他对谁容情?”
阿牧可怜巴巴的擦去眼泪,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和忧伤。
“我比你了解男人,今日上官星辰对你小小的宽容,注定了以后会成为更大的宽容。”
“记住,任何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女子。”
“你要让他保护你,爱护你,到最后心里向着你。”
笑盈盈的说着,于学真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实在不行,跪在宋子慕面前求饶,让他看到你的心意,总有一日,你会打动他的。”
“毕竟,你这张脸,着实迷人。”
抚摸爱徒如绸缎般柔滑的脸庞,于学真将手里的伞倾向她,柔声哄道:“一个男人,一点点小小的心动,到最后就会变成深刻的爱。到那时,你顶替宋子慕的盟主夫人,轻而易举。”
阿牧点点头,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睛里最初的纯净却渐渐消失不见:“师父,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坐上盟主夫人的位置,保护你和风云派的众弟子。”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阿牧的住处。
“好,只要有师父在,你一定能如愿。”将湿漉漉的伞放下,进了门,于学真拿过干净的布,帮阿牧擦着头发,“师父最见不得你哭了。”
“只要你做了盟主夫人,就可以借着御虚书院的势力庇护风云派。”
“哪怕日后武林正道反扑,只要杀了上官星辰除魔卫道,我们照样也能立足江湖。”
师徒二人说着话,外面的风雨声却已经慢慢的停了。
阿牧听话的点点头。
“好了,把湿衣服换了,我命人帮你烧水和煮一碗姜汤。”于学真丢下湿布,往外走去,“用热水擦洗一下身子,再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能见到你的心上人。”
“哎呀,师父,您就别打趣我了。”阿牧羞涩的捂着眼睛,再一次扑进于学真怀里,用头蹭着他的胸口。
于学真眸色复杂的盯着阿牧,抬手抚着她的背:“我的徒儿长大了。”
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此时满心满眼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到底,爱这种情愫,不分先来后到。
他在心里暗自叹息,不自觉的用下巴摩挲阿牧湿漉漉的头发:“乖,早些睡吧。”
“师父,你的衣服也湿了。”阿牧搂着于学真的腰,发现他浑身都已经湿透,想起他打着伞,却将伞一直倾向自己,眼眶又一热:“从小到大,师父最疼我了。”
言毕,抬起头来,在于学真的脸上轻轻一啄。
于学真瞬间浑身紧绷,气血翻涌。
望着那双纯真的眼睛,不由蹙眉,沉声:“阿牧,切莫胡闹!”
“为师是不是说过,你已及笄,是个大姑娘了,不能随便亲吻别的男人!”
阿牧见于学真鲜少的严肃,委屈的撇嘴:“可我小时候高兴或者伤心的时候,就是这样亲师父的脸,师父从来都会开心,还说那是我喜欢师父的表现。”
“自我及笄,师父就不允我这样做了,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师父啊。”
眨巴着眼睛,阿牧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圆圆的脸上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师父,我从未对别的男人这样亲昵的。”
于学真忍着要含住那张小嘴的冲动,闭上眼叹口气:“罢了,今日为师不责怪,日后不许这样做。”
“知道了。”
阿牧恹恹的垂下头去,也不管于学真,自顾自走到屏风后面换衣服。
于学真看着那个日渐成熟的身影,摇了摇头,满脸沉闷的出门而去。
出了门,却又不放心,守在门外。等阿牧换好了衣服,传来门被闩住的声音,他才缓缓的离去。
不远处的天空,云层重叠,像一对巨大的翅膀,守护着什么。
他又兀自叹息一声。
阿牧,你想要的,为师都会帮你得到。
但愿,你永远不知道为师这龌龊的心思。
“阿慕?”
“对,阿牧。”暴雨声将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我听见枫肆在跟叶婵抱怨:“竟妄想用夫人的名字勾引主上,其心可诛。”
“哼!依我看呀,定是你们主上夜晚不甘寂寞,招惹人家。”叶婵愤愤的哼着气,对着枫肆冷嘲热讽。
“绝对没有!”枫肆惊慌的辩驳:“我们主上对夫人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我能想象枫肆慌张睁大的眼睛,和一直不断摆动的手。
只是那个名字,确实让我心头一动。
“这件事,主上吩咐不能让夫人知道,我是实在看不过才告诉你,你要提醒夫人小心其他女子趁虚而入。”压低声音,外面那个脑袋一摇一晃的,像是在观察四周,“你可不能让夫人知道阿牧的事。”
“更不能告诉主上是我告诉你的。”
“阿慕?”我披着枫叶色的披风,推门出去,“哪个‘慕’?”
雨后的空气带着凉意扑向我。
枫肆见到我,眼神慌乱,赶忙垂着头:“夫人,这风凉,您还是进去……”
“枫肆。”我盯着他,嘴角慢慢的扯起,“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会问你们主上。”
“你们主上不想让我知道,定然震怒。”我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玩味的看枫肆,“我就跟他说,是枫肆当面跟我详细讲述的。”
“夫人!!”枫肆噗通一声单膝跪下去,手里的剑杵在地上,“夫人饶了属下吧!”
“我问,你回答就是了。”
我扶起他,走回屋子里,倚在贵妃榻上。
“属下知无不言。”枫肆跟着慢吞吞的进来,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的脸,想起他那年被周子骞踩在脚下,眼神倔强的看着我。
心口泛疼。
“那个阿牧,是哪个‘慕’?”
“放牧的牧。”
“什么身份?与你们主上何时相识?”
“风云派弟子,与主上素不相识。”
“再仔细想想。”我挑眉,啜一口茶。
我从不相信,素未谋面,只凭一个传说,就能产生爱慕之情。
“见过几次,并未说过话。”枫肆皱着眉头,用力的回响,最终脑海里忽闪过几次见面的场景。
“她长相如何?你们主上,为何饶了她?”
知己知彼,才能有胜算的可能。
我仔细的想了解清楚每一处细节。
“倒是个美人,不过相比夫人,略逊一筹。”
“主上因着她的名字,心软放过了她。”
枫肆垂着头。
记忆里,枫肆似乎只抬头直视过我一次。
那时,他还是一个冷漠无情的杀手,追的我和周子骞无处可逃。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你倒是会哄我开心。”
我暗自笑,盯着他。
我想,某一瞬,我的眼睛里定然有骇人的杀意。
“我并不是哄夫人的。”枫肆依旧低着头,握剑的手指节发白,“夫人及笄那年便是已是名动江湖的美人,一等一的容貌。”
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能看到他咬紧了唇,眼睛不安地看着地面。
“哦,你那时便见过我?”我努力的回想。
可是脑子里只有关于周子骞的回忆,以及那翻飞的桃花。
“以武会友,遥遥一见。”枫肆轻轻的回答,“那时周公子已名动江湖,属下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
未说出口的是,她及笄那年,他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真正相见,是三年前,宋子慕还是一个瘸腿的和尚,他奉上官星辰之命去截杀周子骞,带她回来。第一次见面,他看着那张脸,心里才明白,为何她及笄那年,画像就已经被一众江湖弟子疯传。
画像上的人,不及眼前人那样眼波醉人。
他惊慌之下,被周子骞压制住。
从此,他再也不敢抬头看那张脸。
即使今日宋子慕成了夫人,他依旧知道,她是他不能亵渎的存在。
枫肆离开以后,我觉得疲惫。
合上眼,梅花小筑里,那颗巨大的桃花树一直在眼前晃动,翻飞的桃花影影绰绰。
我突然想,等养好了身子,就该找柳如霜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