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身孕了,你知道,对么?”
下过雨的春日,风带着泥土的清香吹进来。
我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他一袭白衣,黑发如墨,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
三年后相见,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他,才惊觉他已长出了青丝,虽眉眼之间多了一些清冷,却比三年前见过的更加俊朗无双。
他冰凉的唇又在我的唇间点了一下,抚着我的脸颊:“一早便知。”
我喉中泛上一阵黏腥,微微的蹙眉。他霎时有些紧张:“你怎么了?我叫苏大夫回来。”
我拉住他的手:“你昨日哄我喝药,却只告诉我心脉受损……”
“我本想让你拿掉这孩子,可苏大夫说,你身子太弱,若是拿掉孩子,万分凶险。”坐下来,上官星辰眉宇间还是曾经的温柔,他似是知道我的心思,轻抚我的眉梢,“我想了一夜,这孩子总归是你的血肉,生下来,我做他父亲,一定待这孩子好。”
“阿慕,周子骞趁人之危,我不怪你。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失去你。”
他说着,那么情真意切,温柔似水。
“上官星辰,你明知道我恨你,还对我毫无防备,你不怕我趁你心软时杀了你?”我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我的身前,与我四目相对。
“杀了我,我的阿慕又能去哪儿呢?你在这里,武林正道尚要刺杀你,离开我,我的阿慕便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难不成,我的阿慕要再跳一次崖?”
他看着我,浓密的眼睫一眨一眨,眸光亮的要灼伤我的心:“自然,跳崖或者剃度,我的阿慕都不会怕的。可是阿慕,你的仇还没有报不是吗?那个害得你如此狼狈的柳如霜还没死,我的阿慕又怎么能先轻易的先一步离开呢?”
我的心一阵刺痛—如今的江湖,离开了上官星辰的庇护,武林正道与邪教都不会容我。
如他所说,我已无处可去。
“是啊,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叹口气,垂下眼眸笑,松开他,“离开了你的庇护,我无力自保,遑论报仇。”
“阿慕,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温柔的亲吻我的额头,上官星辰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带着一丝颤抖。
“好,上官星辰,那我们便做一对恩爱夫妻。”我挪了挪,将头枕在他的膝上,仰着头看他,“我为你寻《浮光灵诀》第二册,你帮我报仇。”
他浑身一怔,看着我,一遍遍的抚摸我的青丝,眼睛里溢满了笑:“都依你。”
我也对着那张脸孔笑:“师兄一向待我最好。”
他俯下身来,在我的唇上落下一个吻,继而试探的眼神看我许久。
我抬起头,回给他一个吻。他气息变沉,伸手撑住我的头,再次吻下来,温柔的,绵长的。
我想着,既然他爱我,就该让这爱成为一柄利刃。
一柄复仇的利刃!
而上官星辰,必然是我手里那把最锋利的刀。
上官星辰走了不久,叶婵端着汤药走进来。
“阿慕,我看上官星辰对你并无戒心,不如杀了他,我带你逃出去。”
她坐在我身侧,轻吹着碗中的汤药,瞥了门外一眼,声音很小。
“你中了毒,无法运功,我连走两步路都需要人扶着,还怀着身孕,杀了上官星辰,我们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月色的帐幔随微风轻轻的荡了荡,红漆的雕花床头挂着枫叶色的穗子,床头的那张桌子上,白净的瓷瓶中还放着三支快要凋落的桃花。
我用枫叶色的软枕垫着身子,看着门外。
至少,这屋子里的陈设还算用心。
“有他在,至少我们还能暂时活着。”我端着那碗药,一口一口的喝着,“江楚羽和上官星辰恶贯满盈不假,但真正的始作俑者,是柳如霜。”
想到柳如霜,我的心口涌来一阵刺痛:“叶婵,复仇之路上虎狼环饲,需逐一击杀!”
“我明白了。”
我喝着药,剩了一半,倒进了痰盂。
“阿慕?”叶婵不解,来夺我手里的药碗,“苏大夫嘱咐,让你好好喝药。”
“我若好了,又怎么让上官星辰心疼,处处做出让步呢。”我抬起头来,笑着看叶婵。
叶婵一怔,吃惊的望着我。
或许,在她心中,我不该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之人。
可是上官星辰说得对,只有活下去,才能复仇。
如今的我,需要一个倚仗。可是日久天长,我又怀着身孕,保不定哪一日,上官星辰有了新欢,就会厌弃我。
只有舍了这副身躯,让他心疼和愧悔,才能更久的依靠。
“放心,我会为你我找一个能够护身之人。”
看叶婵很久不说话,我终于又说了一句。
那药渐渐起了效,困意袭来,我抱着软枕,晕晕乎乎的睡去。
叶婵合上帐幔,退出门去。
合上门,抬头看去,朝夕阁三个大字格外醒目。
叶婵蹙眉,立在门口看着远处沉思。
“主上,周子骞和柳如霜怎么办?”
缺月阁。
上官星辰倚靠在软榻上,青丝铺满了枫叶色的软枕。
身侧,那个红衣束发的男子开口道:“柳如霜如此狠毒,留不得。”
“不,留下她。”漫不经心的摆摆手,上官星辰闭起眼睛,“没有她,阿慕怕是支撑不下去。”
“可属下看夫人那般难受,实在不忍。”
红衣男子蹙着眉,看上官星辰的脸色。
上官星辰一怔,霍然睁眼,眼神凌冽似刀:“枫肆,你对夫人很关心嘛。”
枫肆立马低下头去,颤巍巍的握紧了剑:“属下不敢。”
“主上关心谁,属下就关心谁。”
上官星辰点点头,又闭上眼:“让阿慕慢慢折磨柳如霜,阿慕心里才能好受一点。若是柳如霜死了,她就该找我和江楚羽的麻烦了。”
枫肆点头,不敢说话。
“至于周子骞,让他和柳如霜成亲,我要他知道,觊觎和欺负阿慕的下场!”
“我也要让阿慕看清,他负心人的真面目!!”
“是!”
枫肆拱手行礼,脚步匆忙的出了门。
走到门口,还打了一个趔趄。
看着枫肆离去的背影,上官星辰转动着手里的茶盏,半晌,猛地看了一眼茶盏,捏碎了它。
茶盏碎裂,他躺在软榻上闭上眼。
昨夜一夜未眠,想起宋子慕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一腔怒气。
卑鄙无耻的周子骞!
他在心里暗骂,白衣随风摆动,青丝也跟着飘动。
门外,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黄衣姑娘走来,看到里面睡着的人,眼波荡漾。
她盯着上官星辰看了很久,终于被急匆匆赶来禀报的枫肆拉开:“谁敢觊觎上官盟主?!”
上官星辰被惊醒,缓缓侧目:“枫肆,什么事?”
那女子见上官星辰凤眸微眯,看着她,脸颊绯红的抿着唇,垂下头去。
“主上,她在门外偷看。”枫肆看到这姑娘,隐隐约约想起她,却又不记得名字,拉住她的手腕往里走:“我记得她是风云派弟子,怕是图谋不轨!”
“不……不是的!”那姑娘圆圆的杏眼立马瞪大,惊恐地摆手:“我只是来缺月阁打扫,并非要图谋不轨!!”
“那你盯着盟主看什么?”枫肆狭长的眼睛一凛,仿佛已看透那姑娘的心思。
那姑娘偷偷看上官星辰,眼睫一颤一颤:“我只是看一人躺在榻上,不敢贸然进来,只好在门口等候。”
上官星辰心情烦闷,看她这女儿情态,更是不耐,用手遮住眼睛:“这黄色晃得我眼睛疼,枫肆,你带下去处置便是。”
“上官盟主!!”那姑娘一听,害怕的一直颤抖,哭声越来越大:“求上官盟主手下留情!阿牧只是爱慕盟主,并没有谋害盟主!!”
阿慕?!
上官星辰剑眉轻挑,神色一滞:“等等。”
枫肆停下脚步,满脸不解的回过头来。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上官星辰挑眉,看着那姑娘颤巍巍的模样,圆圆的鼻子一抽一抽,嘴唇圆嘟嘟的,倒是小巧可爱。
“小女阿牧。”那姑娘咬着唇,涩生生的回答,再也不敢抬头看上官星辰一眼。
“哪个慕?”上官星辰饶有兴趣的盯着她。
“放牧的牧。”阿牧的声音小下去。可是,她在心里暗自庆幸,还有一点小窃喜——难道,上官盟主也对自己动了心,要留自己在身边?
“罢了,今日且放过你,进来清扫干净。”
上官星辰垂眸,看着地上茶盏的碎片,朝着阿牧勾了勾手,满眼笑意。
阿牧眼角和嘴角的笑意藏不住,羞答答的走到上官星辰旁边。上官星辰眸光瞬间变冷,枫肆察觉,蹙眉垂目。
“呃!”
只听一声惊呼,上官星辰已经一只手掐住阿牧的脖子,逼得她连连后退:“把名字改掉!日后爱慕我的这种心思,也像这碎片一样给我扔掉!胆敢再宣之于口,谁也保不住你这条命!!”
他的脸色和冬日的风霜一样刺痛人心。
阿牧呼吸不畅,挣扎出了眼泪,忙不迭的点头。
上官星辰松开手,掸了掸白衣,伸手从枫肆手里拿过早就准备好的手帕擦了擦手,斜他一眼:“枫肆,这件事不许透漏出去半个字,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
枫肆大气不敢出,连连点头。
他方才险些以为盟主动了心,害怕夫人因此心疾发作。
此刻再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三月的桃花悄然的落下。
粉色的桃花落在上官星辰肩头,又被他扬起的风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