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经常饿一顿两顿的,倒也习惯,虽说身子骨弱了,但平日里干活的力气还是有的,这样看来,身体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自己年纪尚轻,跟一些年老者相比,身体还是恢复较快。这样想来便更不在乎了。
听月闻言,眉头微蹙,看向昭愿的眼神多了几分严肃,“休要胡言!身体是根本,怎可这般儿戏?老实给我待着,回去记得按时喝药,听到没?”
一旁的老大夫将姊妹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捋着花白的胡须,眼底浮起温和的笑意,声音带着几分打趣:“你们这两姊妹倒是有趣,一个心疼对方身体,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她补着;一个反倒心疼对方没有首饰,宁愿委屈自己也想让姐姐舒心。这般真心相待的姊妹,老夫倒是甚少见到。”
听月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赧然,对着老大夫微微颔首,“大夫说笑了。舍妹年纪尚小,心性单纯,不知自己身体的重要性。我做长姐的,自然该多照顾她一二,总不能让她这般糊涂下去。”
老大夫听此话,眼中露出几分赞许,转身从药柜里拎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层层系好递过来:“这是5日的药量,每日早晚煎服,切记忌生冷辛辣。小丫头身体过于清瘦,平日里多盯着点。”
听月伸手接过,当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梅花的荷包,输出几锭碎银,示意对方,“大夫清点一下,是否足够?”
老太夫扫了眼岸上的眼前,摆手笑道“够了够了。”说着便将银钱收进抽屉,又叮嘱了几句。
听月一一应下,转身拉起昭愿的手,语气放柔:“走吧,我们回家。”
出了医馆,听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包的系带,像是有什么心事,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走那条偏些的小道回去吧,清净,也免得你被人撞着。”
昭愿闻言,便知晓阿姐有些不开心,抿了抿唇没敢多问,只顺从地点了点头,“都听阿姐的。”
这条小道还是姊妹俩小时候发现的,这里植物长得茂盛,从外围几乎看不到这样一条道。两人都很喜欢走这条道,没什么人来打扰,哪天不开心了,就来到这边骂骂。
就这样,两个人在这条偏道上走着,微风轻轻吹过,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这道上可没什么花,可偏偏昭愿闻到一股清香,许是阿姐身上自带的吧,手不由自主慢慢攀上阿姐的胳膊。
“昭昭,方才在首饰摊前,你指的那支荷花簪,满是欢喜,还说着‘阿姐戴这个定好看’,问价时半分没嫌贵,只想着要给我添妆。怎到自己抓药,反倒推三阻四,左一句‘没必要’,右一句‘浪费钱’,难不成买首饰的钱是钱,买药的钱就不是钱了?”
听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握着药包的手指又紧了紧,眼底翻涌着心疼,“你当我是什么人?是那般爱慕虚荣,宁可要这些身外之物,也不顾自己亲妹妹身体的人吗?”
听月心疼的话打破了此刻的平静,她愿意为自己可以冷静下来,可她忘记了一个事实,一切触及到昭愿的事情,她都无法冷静。
昭愿眼眶泛红,慌忙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不是的阿姐,我、我就是觉得,我这病也不算太重,熬些寻常草药也就罢了,何必花这冤枉钱……”
“冤枉钱?”听月打断她的话,“傻丫头,什么叫冤枉钱?能让你身体康健的钱,从来都不冤枉。若是不戴这些金银首饰能换你一辈子无病无灾、平平安安,我巴不得一辈子纯属一些才华,连一根根簪子都不碰。”
听到这样的话,昭愿鼻头一酸,眼泪终是没忍住滚落下来,那双手牢牢的攀住听月的手臂,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上去:“我、我错了。”
听月温柔的反驳:“不是的昭昭,你没错,是阿姐做错事了。我们昭昭已经很努力了,若是阿姐能做得更好,昭昭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是阿姐的错,阿姐再多疼疼我们昭昭好不好呀?”
“可、可是阿姐,我真的好没用啊……一个人怎么能闯出那么多祸呢?我不像阿姐能秀出精美的绣品,也不如你懂得道理多,我很努力的为这个家付出,但总会成为拖累的那个人。我像个傻子一样活着,一点用处都没有。”
阿姐的安慰就像一颗小石子,明明很小很轻,却撼动她堵在心口的巨石,积压了数十年的委屈化作滚烫的泪珠子,砸在听月的衣衫上,晕开了一小片湿痕。
然而这样的性子,注定让她活着步履维艰,连一丝真正的快乐都难以触及。
“胡说什么傻话呢?”听月转过身来,与昭愿面对面,伸出温热的指尖,轻轻拭去昭愿脸上的泪痕,声音柔的像浸了蜜的温水,“我们昭昭分明是最最懂事、最最疼阿姐的好孩子。”
她执起昭愿的手,细细摩挲着掌心的薄茧,眼底满是心疼:“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去书院,我也从未想过我竟然能识字。因为你,因为我的昭昭,为了让阿姐读书去求爹娘。把阿娘给的零用钱都攒起来,去外头到处找活,就为了凑钱给阿姐买书,买笔墨,买件干净的衣裳,就怕阿姐在书院受委屈,可自己却还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
听月回想起那段过往,一个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傻丫头,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傻丫头,怎么能不喜欢呢?
听月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声音轻柔却不失力量:“阿姐不想要昭昭那么累,因为我们昭昭啊,还是一个小孩子呢,不用那么着急长大,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不小了阿姐,我已经十六了。”昭愿嘟着小嘴。
“只要我还是你阿姐,你就永远都是小孩子。”
“阿姐……”
“我在……”
“回去吧,阿姐亲手给你熬药。”
“嗯。”
刻在骨血里的怯懦与自卑,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剔除的沉疴。昭愿当年在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时,崩溃至极,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毫无优点的小孩。
她太清楚自己是何等不堪,遇事只会瑟缩的往后退,旁人一句玩笑话,便能在她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反复揣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昭愿总觉得自己像株长在墙角的野草,渺小又卑微。既没有同龄姑娘们的明媚鲜活,又没有拿手的本事,这样的人,又怎么配被人喜欢呢?
她甚至很努力的改变,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自救,有时候她真的很想很想求老天爷救救她吧,发发慈悲,哪怕只是伸手拉她一把也好。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到那一日,昭愿去厨房帮忙,却在转身之时不小心将明日要用的肉馅打翻在地,听着阿娘欲言又止的叹息,她忽然就累了。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
她妥协了,她终于选择放过自己。放过前世那个懦弱不堪、无力反抗的自己,也放过今生这个拼尽全力却依旧狼狈的自己。
她选择离开,离开这个世界。
昭愿本就是胎穿到古代,原先的世界也过得浑浑噩噩的,来到这本以为是一次新的机会,没想到最后的走向仍是妥协。
这对她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是又经历了一回崩溃,精神有些失常罢了。
可在她最想离开的时候,她的阿姐却抱紧了她,阿娘告诉她‘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也随着去了’。
他们都在哭,爹娘、阿姐和小弟,昭愿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为她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这时她在想,昭愿啊,既然活不下去,那就找一个能活得下去的理由,为家人而活着吧,昭愿。
反正自己的生活一眼就望到尽头了,何不如放下一切,为爱你的人而活着,为你爱的人而活着。
昭愿啊,为他们活下去吧,他们那么爱你。
两个小姑娘就这样走在偏僻的小路上,越走越远。
而此刻,街头馄饨摊前的秋寻雁像是有心事似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姜卫才收拾好桌子,瞅着秋寻雁慢吞吞地包馄饨,说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秋寻雁道:“废话,我闺女身体不舒服,我不得操心。”
姜卫随口道:“你又不是大夫,操心有啥用,再说了听月不也在照顾她的吗?少想一些有的没的”
想起自己闺女因收摊被雨淋着才病的,而这个爹却总是轻描淡写的翻篇,就好像那不是他闺女,是打杂的陌生人一样。
秋寻雁最讨厌就是他的这副德行,大声道:“死老头子,你要是再敢讲这种话,我就拿针缝住你的嘴。”
姜卫在外头最是好面子,一听她嗓音陡然拔高,立马没了脾气,连连摆手告饶:“好好好,我的错,不说了不说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路人往摊前一站,嗓门亮堂又实在:“老板,来碗馄饨。”
“好嘞。”姜卫立马敛起脸上的窘迫,笑脸应和着顾客,转头又朝秋寻雁扬了扬下巴,语气中略带着些讨饶,打趣道:“先专心干活,今儿咱们早些收摊,也省得你总念叨我不疼闺女。”
秋寻雁那拧了半天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些,嘴角微微上扬,说不清是被姜卫说得话逗笑,还是听到“早些收摊”这话,打心底里松快了几分。
汀州渡口。
舟船泊岸时,檐角的铜铃正随着微风轻响,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沾湿了衣袍的下摆。
到底是南方,最不缺的便是水,连这边的风都比北方的要柔。
“殿下,”亲卫陈康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已至汀州渡口。再往前行二十里,便是云溪县。”
他顿了顿,眉宇间浮起一丝凝重,“据暗探来报,太子殿下半月前途经云溪县时,忽然没了音讯,郊外倒是发现随行护卫的尸体,县衙也只当太子一行人早已离开,并未声张。”
谢君意缓步走下跳板,青靴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皇兄行事素来缜密,断无失踪之理。”谢君意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让朝中那群老狐狸知晓分毫,否则必生祸端。
他的指尖微微攥紧腰间玉佩,语气凝重:“传令下去,即刻在汀州城郊及渡口周边搜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再派人打听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动作需轻,不得惊扰百姓,更不能暴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