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虽没下雨,但也没个太阳,空气里湿哒哒的,也就微弱的晨光透过窗纱,洒下细碎的光点。
两姐妹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昭愿半靠在床头,膝上搭着薄被,小口吃着粥,听月则坐在床沿,指尖捏着绣棚,彩线在素白的手帕上轻盈游走,眉眼间满是悠闲,连说话的语调都像极了窗外柔软的风。
昭愿吃完粥,听月就放下手中正在绣的手帕,转头收拾桌子,往厨房的方向去。
原本那个小厨房也就是几块破砖头盖成的,用的时间长了,也就越发通风,冬天更是冷得都不愿待。
这几年多多少少也挣了点钱,找人把这个小厨房重新盖了一下,总算有点厨房的样子。
听月随手收拾了下厨房,又看了看剩余的菜够不够晌午和晚上吃的。
再次回到卧房的听月本打算先哄着自家小妹睡觉,再去医馆抓药,没成想这个小丫头想一出是一出,这会又想跟着她一块前去。
“阿姐,我和你一块出门吧。”姜昭愿眨了眨眼睛,语气带着些讨好。
“怎么?现在有力气下床了?还是又想出什么招不让我抓药?”听月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还在生病中的妹妹,毕竟真的惹人疼爱。
于是来到昭愿身边,划了划她的小鼻子,逗逗她。
“哪有,我就是想,我们姊妹俩很少出门逛街,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咱们可不得珍惜。好不好吗?我的好姐姐。”昭愿抬手抓住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摇了摇听月的手臂,一副我保证老实的样子。
姜听月嘴角微微上扬,晕开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就像那春日枝头上初绽的花苞,半含半露。
“昭昭,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拦着你不成。需要阿姐帮你收拾一下吗?”
得到阿姐的允许,昭愿先前因不适而蔫蔫的气色骤然鲜活,眼底霎时亮得像盛了星星,连带着酸软的四肢都舔了些力气。
就好像是许诺了她很大的一件事,其实也不过是和自家阿姐一起逛街。
可姜听月不知道,也有可能她是知道的,对于昭愿来说这就是一件天大的事。
“我身体有力气了,不用了阿姐,我自己来。”
姜昭愿话音刚落,身上已换成了一身利落男装。
她素来爱以男儿装扮出门,原是为了方便行事。平日里跟着爹娘摆摊营生,这般装束能少去许多麻烦,更能避开那些有权有势人家的无端骚扰。
“好啊,你这丫头,怎么出门还换上男装?”听月知晓小妹出门摆摊时会着男装,方便行事罢了,现如今只是瞧病,也要如此,顿时生了些挑逗的语气。
“阿姐鲜少出门,不知这外头人心复杂、世道凶险。我扮作男儿模样,旁人见了,只当我是护着阿姐的少年郎,自然不敢随意上前叨扰。阿姐只管安心,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昭愿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虽身心尚且单薄,却透着一股执拗的担当。
听月望着昭愿眼底的认真,思索片刻,往年俩人出门好像也是如此,这是真真的把它当成了习惯。
于是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轻轻刮过昭愿的脸颊。
“罢了罢了,你这小脑袋里的主意向来最多,我说不过你。虽然如此,依着你便是。”
昭愿立刻眉眼弯弯,伸手拽住听月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脚步有些踉跄的跟着她往外走,木门被推开时,带着一阵雨后清香。
二人行至街市,喧闹声扑面而来。
你以为我们的小昭愿真的会安安分分的到达医馆吗?
没走几步便开始不老实。
撇见一个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簪子,珠玉琳琅。她眼前一亮,便立刻攥紧听月的手快步上前。
她停在摊前,指着一个淡绿色的簪子,语气难掩兴奋:“阿姐,你看这玉簪真好看,淡绿色,上面还雕着朵半开的荷花,花瓣纹路都刻得这样细,衬你素净的衣裳再合适不过了!”
卖货郎是个精明的中年汉子,见状连忙笑着附和:“这位小郎君说得极是,这玉簪质地细腻,雕工也是本地最好的师傅做的,只需三两银子,童叟无欺啊!小娘子气质不凡,与这荷花玉簪当真是天作之合,戴上定是增色不少。”
“可不是嘛,阿姐!”昭愿转头望着听月,补充道:“何况现在正是盛夏,荷花开得正好,这样的簪子最衬季节了。我记得阿姐都没有夏季可搭的簪子,今日遇上了,正好买下呀!”
听月望着自家小妹满脸认真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她眨了下眼,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不过一个簪子,竟还要挑季节来配,倒是闻所未闻。不若你这小郎君告诉我,这说法又是打哪听来的?”
说罢,她转头对卖货郎拱手,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摊主莫怪,小弟顽劣,扰了你的生意,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她不等昭愿反驳,便轻轻拉住她的手腕,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去。
“欸,摊主,玉簪别卖给他人,改天我带着银两过来买……阿姐……”昭愿不好挣脱阿姐的手,扭头对着摊主大喊,生怕他立刻将这个玉簪卖给他人。
“阿姐,你再想想嘛!那玉簪是真的好看……”昭愿见离摊主越来越远,脸颊微微鼓了鼓,却依旧不甘心,被拉着往前走的同时,目光还在两侧的摊上打转。
虽说昭愿心里另有计划就是尽可能阻止阿姐带自己去医馆,但看到那些精美的首饰,却又忍不住想起自家阿姐如此貌美却没有好看的首饰以及华丽的衣裙,心里就更加难受。
听月自然是知道自家小妹的小心思,可她又何尝不是呢?前几年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也就这几年起才慢慢好转。
可有些习惯一旦刻到骨子里,便很难改变,昭愿便是这般,怎能不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心疼呢?
“阿姐,快看!这耳饰晶莹剔透的,你戴上定是清雅又夺目,包管让旁人都挪不开眼!”
“阿姐,还有那个步摇,走路时定是摇曳生姿……”
听见只觉得自己耳边像是围绕着一只嗡嗡作响的小蜜蜂。她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妹,虽然说话时精神头十足,但步子迈得快了些,仍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踉跄,脸色也比常人苍白些。这般闹腾的模样,还真以为她的病是彻底好了呢。
听月停下脚步,轻轻按住昭愿还想往前伸的手,语气依旧柔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打住,你说的再多,今日的首要任务也依旧是抓药,不许再拖延时间了。”
随即语气放缓了些:“等你身体彻底好了,阿姐再陪你逛街买首饰,好不好?”
昭愿看着阿姐眼底的坚定,知道再劝说也无用,只好悻悻地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好吧。”
二人继续前行,听月刻意放慢脚步,迁就昭愿的步伐。穿过两条喧闹的街巷,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家挂着“济世堂”牌匾的医馆,青瓦白墙,透着几分清净。
听月松了口气,总算将自家小妹带到医馆。
踏进医馆门槛,药香混着艾草的清苦扑面而来。
医馆内陈设简洁,暗几上摆着笔墨药书,墙角立着几排贴了标签的药柜。须发半白的老大夫正低头整理药方,见二人进来,抬眸温和一笑:“二位可是来问诊的?”
昭愿抢先一步落座,连忙摆手,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大夫,我好得差不多了!您随便弄点寻常补药就行,不用开那些金贵药材,家里没那么多银两。”
听月在一旁听着,没想到到了医馆也这么不安分,连忙按住昭愿的小手,对着老大夫拱手致歉,语气诚恳:“大夫莫听她瞎讲,舍妹年纪小不懂事,昨夜淋了雨,发了高烧,今早才退下。虽看着好转了些,底子却依旧虚着。劳烦您仔细给她瞧瞧,该用什么药便用什么,银钱方面您不必顾虑。”
说罢,她轻轻将昭愿的手腕放在诊脉的软垫上,眼神示意她安分些。
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底带着了然的笑意,伸手搭上昭愿的腕脉,指尖轻轻按压,闭目凝神片刻。
屋内静了静,只听得见窗外街市的隐约喧闹。
片刻后,老大夫收回了手,缓缓开口:“无碍。只是长期亏空导致的身体虚弱罢了,算不上什么大碍。”
他看向昭愿,目光温和:“老夫给你开一副便宜又对症的药方,都是些寻常滋补气血的药材,坚持服用一段时间,身子便能慢慢养回来。”
一听说要“服用一段时日”,昭愿攥着衣角的手指猛然收紧,棉麻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皱。既要花长时间,纵使每味药材都便宜,这般累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怎么就突然生这个病了呢?
昭愿暗自懊恼。
家里本就不宽裕,阿姐平日里省吃俭用,廉洁新衣裳都舍不得添,如今为她的病,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想到这,她抬眼看向听月,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阿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顿了顿,目光不自觉飘向医馆外街市的方向,仿佛又看到了那只淡绿色荷花簪,“花这些钱买药,还不如将方才那支荷花簪买下来,它能戴好些年,看着也舒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的,歇息便好了,不必这般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