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瞧着卓恒这等模样,明洛水还是颇为担忧的。虽说这药能使人气若游丝,但到底是假死,非是真死,那身子不可能冰冷如尸体。
卓恒一直抱着卓璃并不松手,院里院外又都是人,明洛水一时也寻不到下手的机会,好在卓远山回了府。
为免卓恒再生出事端来,待东迟等人退出屋子,明洛水便悄悄入内,给卓恒喂了几颗昏睡的丸药,好叫他后几日莫要出现在卓璃的灵堂。
卓璃走得突然,卓远山虽心痛万分,却也只能暂时按捺住情绪。他一壁命人准备寿木灵堂,一壁又指了东迟去好生照料卓恒。
自己这一双儿女,如果独留了卓恒一人,他也着实不敢再生出岔子来。
赵元熙立在卓府院中,卓府往来奔走之人从他身侧急奔而过,急得郑经左右去护,生怕有人伤着赵元熙。
“殿下宽宽心,卓姑娘既然去了,就叫她安心去吧。她若瞧见殿下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怕也去不安心。”
郑经如是说着,可无论他怎么劝说,赵元熙都未有所动。
柳枝跟着一群媪妇忙前忙后,甫一抬眸,瞧见了赵元熙,这才想到卓璃早前写下的书信。她急急回屋去取,随后跑到赵元熙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禀殿下,这是姑娘留给殿的。”柳枝将信与锦盒递过去,道:“姑娘今早起来的时候,许是,许是觉得,觉得身子不好,故而写下了。”
一句话,叫柳枝带着哭腔说了个七零八落不成调。
赵元熙当即打开,内里是一笔腕力虚浮的字。
【妾,此生有幸,得殿下青睐。然妾福薄,无缘相伴,浮生荏苒,愿殿下常得欢笑。】
柳枝交罢这些物件,又行了一礼这便退走离开。
卓府院中嘈杂声不止,赵元熙却仿佛充耳不闻,只手中捏着那封书信,一动不动。
“明明说好了的,等卓恒考完,就能成亲了。”
卓恒考完了,她也离开了。
无人听到赵元熙这句悄不可闻的话,而回答他的,也只有阵阵凛冽春风。
卓璃去得突然,卓恒又因悲痛过度而昏睡不醒,卓远山一人操持着卓璃的丧礼,三日后,就将卓璃葬到了西山上一处吉地。
为了快些将卓璃救出来,明洛水少不得要收买几个卜算之人,将卓璃下葬的时辰挑在日落时分,好等卓家人离开之后,她便挖坟救人。
在明洛水独自挖了盏茶工夫后,另有一行人前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带着铁锹,一个接一个在挖着卓璃的坟茔。
明洛水蹙了眉头,不远处一个着了件宽大斗篷的男子渐渐行过来。明洛水定睛一瞧,心下了然。
她退到一旁不再过问,由着那些人挖来卓璃的坟茔,随后打开她的棺材,将卓璃带到了明洛水的车驾之上。
随后,他们又将明洛水带来的那具女尸装进棺材之内,再将棺材重新封好,将土埋上。一应事毕,那行人才退走离开。
“他们都是我的心腹手下,不会将消息泄露半分。”那人朝着明洛水走了几步,明洛水不躲,不退,只是冷眼瞧着他。
“洛水,这样的事,你合该早些同我说的。”
“我不过一个江湖女子,哪来这么大的脸面。”明洛水并不想再与他多言,径直上了车驾。“今日这事就当你还债了,咱们两清,日后死生不复相见。”
明洛水扔下这话,当即便驾车离开,任这车轮滚滚将他后头的话都一并碾碎了去。
“清不了,我永远欠着你。”
卓恒醒转的时候已经是卓璃下葬的第三日。
他甫一苏醒便跑向卓璃的院子,可院中除了几个负责洒扫的使唤人,并没有卓璃的身影了。
“姈姑!姈姑!”他一遍遍地唤着卓璃的名字,从一间又一间屋子里进出,可始终没有地点回应。
东迟见他如此,心下着急,连忙上去拦了。“郎君,郎君你别这样,姑娘,姑娘已经走了。”
“胡说!姈姑只是病了,她答应跟我走的,我得带她去素问谷求医,得去求医。”卓恒一把推开东迟,继续朝前漫无目的地走。
东迟拦不住他,一行人一顿拉扯,直到卓远山出面。
卓远山将他拦住,“恒儿,姈姑死了,死了!”
“不可能!”卓恒推开他,面上神情似笑似怀疑,几近癫狂。“姈姑不会死的!她答应我了的,等考完了,我就带她走,她答应了的……”
卓恒一壁说,一壁退,随后又忽然上前几步抓住了卓远山的手,面上似是带了几分乞求,几分期盼。“姈姑生气了,对不对?”
“我知道,我最近这些日子都忙于课业,我没陪她,她一定是生气了。她生气了,躲起来了,同我置气呢。”
“肯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卓恒自说自话,随后调转身子,高声道:“姈姑,阿兄错了,别生气了,快些出来好不好?”
“姈姑!我错了,我带你去看傀儡戏!我带你去瓦子玩!”
满院奴仆见此都垂下了头,无人敢上前去劝。
卓远山走上前去,伸手搭住了卓恒的肩膀。“恒儿,姈姑已经走了,莫要叫她走得不安。”
卓恒喃喃道:“姈姑没死,她不会死的。”
“郎君,姑娘,姑娘留了信给你。”柳枝先时就听到动静了,怎她脚程比不过男子,此时才堪堪追上。“殿试那日,姑娘写的,说是留给郎君的。”
卓恒拿过来,慌乱地打开。
【阿兄,我大抵应当会上天当仙女吧?阿兄一定要好好吃饭,当个好官,娶个新妇,生个孩子,等阿兄头发白了,我就能见到阿兄了。对了,如果来看我,记得带上糖人。】
信笺上还留着她咳出的血,那些血迹已然发黑。卓恒张了张口,好似要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恒儿,别让姈姑担忧。”
卓恒将那张信笺按在胸口,随后身子似是失了力道,跌坐于地。末了,他似是认命那般问道:“姈姑,葬在哪里?”
“西山山坳,竹林旁。”
殿试之后得了名次,照理不日就会绶官,然那些二甲进士一个个都有了去处,唯一甲三位个个都没着落。原因无他,只因身为状元郎的卓恒每日里都待在西山。
与他同期的榜眼与探花虽心中急切了些,却也不好明面上多加言语,毕竟他才刚刚失了妹妹。虽明面上不言,但私底下这二位相见,少不得要说道两句。
但也仅仅是两句罢了。
只不过这话但凡出了口,不管一句两句,还是十句二十句,总是会传到旁人的耳朵里的。如此一传二传,自然就传到了赵元熙的耳中。
是以,某日午后,赵元熙便微服出宫径直去了西山山坳。
赵元熙到时,就瞧着卓恒坐在卓璃墓碑旁,他手中执着一埕酒,身旁已然滚了许多个空了的酒埕,想是饮了许久了。
赵元熙又近几步,便见他额发散发,额间已丛生许多华发,面上也是胡子拉碴,与往日里那等光风霁月的卓恒判若两人。
这样的日子,卓恒已然过了月余。
“你怎么……”赵元熙开口相问,怎话一出口,却叫他自己咽了回去。他怎会如此,自己不是很清楚原由吗?
“姈姑说,等我白发苍苍,就能见着她了。可我如今已然额间生华发,她却还是没来找我。”卓恒抬手抚上了卓璃的墓碑,苦笑道:“姈姑,你还是头一次与我说谎。”
赵元熙行过去与他同坐一处,随后夺过他手中的酒埕也灌了一口。“榜眼与探花的去处,都定好了,唯有你,我一直不知道该让你去哪里。”
“姈姑走了,可你还得活下去。你不单只有姈姑一个人,你也有卓殿帅,有你卓府满门几十口人的性命要顾。”
“你果真是个合格的储副。”卓恒从他手中夺回酒埕,随即又灌了一口。“姈姑走了不过月余,对你而言,似乎没什么波澜。”
“你怎知没有?”赵元熙反问,道:“她死了,可还有许多人活着,还有许多她所在意的人活着。我如你一般沉溺其中,姈姑就能回来了?”
“若我悲痛数月或是数年,能将姈姑守回来,我必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她走了,就是走了,回不来了。”
赵元熙叹罢一口气,随后道:“依例一甲第一会授从六品官,我会去与父皇言说,破例准你入翰林院。”
“不必了,外放便是。”卓恒又灌下一口酒液,喃喃道:“当初同姈姑说好了,外放为官,带她去吃当地美食。”
“这个都城,从来就是牢笼。”它困住了卓璃,也困住了卓恒,它将他们身上的羽翼尽数折断,叫他们无法振翅高飞,翱翔于天际。
赵元熙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便也点头应下来。
和风掠过竹枝,将它们压弯几许,荡起一阵阵连绵起伏的竹波来,许多竹叶随风洋洋洒洒落到了卓璃的墓碑之上。
卓恒抬手一一拭去,柔着声,道:“姈姑,记得入梦来寻我。”
卓恒:还说中意她,没见你有半点难受。
赵元熙:难受就一定要把自己弄成个山顶猴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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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离开倒计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