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恒亦不想与她多做计较,立时入内去瞧卓璃。
有风起,将书案上那张宣纸吹起一角,杜慧宁俯身去揭,那张宣纸底下不是字,而是画。
画卷上画了两只簪子,上头似是一只狸奴,而狸奴嘴上叼着两颗果子,似是樱桃。而另一只,虽也有狸奴很是相似,可狸奴口中叼着的却是一根竹枝。
杜慧宁将那张宣纸复盖上去,又拿了镇尺压着,这才离开卓璃院中。
“阿兄怎么进来了?”卓璃抽着帕子又咳了一阵,道:“不是说好了,不进来的吗?”
“别说话了,好生歇着吧。”卓恒瞧着她的面色很是难受,抬手便要扶着她躺回去。
卓璃只是摇了摇头,道:“躺得时辰久了,腰酸背疼的。阿兄,我想去荡一会儿秋千。”
“不行。”卓恒直言拒绝,“外头风大,医官们可说了,你现下不能吹风。”
“就,就一会儿嘛。”卓璃抬了手,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卓恒的衣袖。
柳枝在旁瞧了,开口道:“郎君,就依姑娘的吧。”柳枝虽不想瞧着卓璃出事,可宫里的医官们也有言在先,他们说卓璃这身子只怕是没几日能拖了,她想做什么,便都依了她吧。
“取斗篷来。”卓恒如是说着,一旁柳枝连忙将斗篷取来替卓璃披上,而后卓恒便起身将她抱着往院中的秋千架上走去。
卓恒将她摆到秋千架上,又替她拢了拢斗篷,卓璃扯了扯他,示意他同自己坐到一处,卓恒也如他所愿,一一应了。
卓璃:“阿兄,过几日就是殿试了,阿兄若是得进一甲,届时肯定会游街,那时我给阿兄掷花可好?”
卓恒:“若我当真得进一甲,那我便不与他们一道同游,我直接回府里来寻姈姑。”
“那样不好,这旧例还是得守着的。”卓璃说罢这话,只觉着身子愈发无力,这便往卓恒那处斜了斜,越性直接靠在他肩头了。
卓恒:“姈姑,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过几日做好了就给你送过来,你猜猜,会是什么?”
卓璃摇头:“猜不着。”
卓恒:“是一……”
“姈姑!”卓恒话未毕,赵元熙便已直入院中,他未着人通传直接便闯,陡然这一声呼喊倒是唬了卓璃一跳,叫她立时咳嗽不止。
“姈姑!”赵元熙三两步便行至二人跟前,映入眼帘的便是卓璃那一张苍白的病容。“你,你怎么……”
卓璃当即垂了头,抬手遮挡,道:“殿下,恕妾无礼,妾身上不爽利,恐过了病气给殿下,还请殿下先回宫吧。”
赵元熙还想问些什么,却叫卓璃的一阵咳嗽打断。卓恒不愿叫卓璃再在此处受风,只起身将卓璃抱在怀中,道:“殿下,舍妹病重,还请殿下容她先回屋歇着。”
卓恒摆下这话,也不管赵元熙是何想法,径直将卓璃送回屋内,随即又嘱了柳枝好生照顾,这才复退了出来。
卓恒回到院中,并未打算与赵元熙再起龃龉,只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将赵元熙引到了自己院中。
东迟领着人奉上茶水之后便退了出去,茶盏中点点暖意如氤氲山雾般袅袅而上,可屋内二人却都没有心思去饮这盏茶。
“殿下,此事事关姈姑生死,我也不与殿下绕弯子了。我怀疑姈姑非是受了风寒,而是被人下了毒。”
卓恒直截了当,并不打算遮掩。虽他不愿承认,但赵元熙手里捏着的权势非他所能比拟,是以,在找寻解药一途之上,有赵元熙出手想来也能事半功倍。
赵元熙:“中毒?”
卓恒:“姈姑双目染疾之事便十分蹊跷,再到前两月的嗜睡不醒,而今又是高热不退。殿下,我不相信姈姑无端端便会得上一种满都城的医者都无法医治的病症。”
卓恒所言在理,宫里养着的这些医官也非是等闲之辈,是风寒还是中毒,他们难不成能半点都察觉不出来?
“医官们诊不出来,只怕是有所顾忌,抑或是……”卓恒顿了顿,道:“得了某人的指令。”
卓恒有此担忧也实属人之常情,解不解得了这毒是一桩事,能不能分辨出来是病是毒,便是另一桩事了。
赵元熙知他所言非是无端揣测,道:“此事孤会去查。”
“查得出来结果吗?”卓恒轻轻叩了叩矮桌桌面,道:“殿下,能叫整个太医署的人都缄口不言,您做得到吗?”
自从将东宫那些人都赶出去后,卓恒思量许久,猜测这诸事多大抵都是宣帝所为。除宣帝之外,他不信太医署这么多医官,没一个敢说实话。
必定是有宣帝在前施压,想叫赵元熙适可而止。
卓恒见他不答,又道:“殿试之后,我会带姈姑离开都城,去素问谷求医,还请殿下莫要阻拦。”
“要请医官,孤自可指人去请,姈姑绝不可离开都城。”赵元熙知晓, 只要卓恒带着卓璃离开都城,那么他就再也不可能将卓璃迎进东宫。
“殿下是觉得这几月来,我与家父都没有去寻旁的医者吗?”卓恒冷声道:“殿下,在我的心里,姈姑的安危最为紧要,也请殿下以姈姑为重。”
“殿下自便。”赵元熙未有回答,卓恒亦不再追问,只自顾身起身离开复往卓璃院中行去。
卓恒拿起那张绘了图案的宣纸递给东迟,嘱咐道:“找都城中手艺最好的匠人打这一对银簪,一定要快,无论多少银两都行。”
东迟只接过来应下,这便也退出去了。卓恒这才重新迈步入内,去瞧卓璃。
彼时卓璃正倚靠在软枕上,她抬眸瞧见卓恒入内,开口问道:“殿下走了?”
“嗯。”卓恒不愿她多想,随意敷衍一句,便另扯了话茬:“我给你备了份礼物,回头给你。”
“怎么无端端想到要送我礼物了呀?”卓璃来了兴致,道:“是糖人吗?”
“你净知道吃。”卓恒说罢这话,时逢厨下将汤药端来,卓恒舀了一勺先自己饮了一口,这才肯往卓璃跟前送。
卓璃接过来,调笑道:“阿兄怎还尝这苦汤药?这又不是做了汤水,还得试个咸淡。”
“同甘共苦。”
其实卓恒此举也不过就是为了试上一试,看这汤药是否有异。虽说现下给卓璃准备汤药膳食的都是卓府用了多年的老人,但总归还是需要当心些才是。
离了卓府,赵元熙回到东宫自也是要指人暗中去查一查太医署那处。郑经得了信儿,并不敢期瞒太后,这便借机暗中去了一回奉慈殿,将卓恒与赵元熙的对话一并说与太后知了。
“奴才不敢欺瞒太后,但瞧着今日卓姑娘的情况,想是当真不好了。”郑经垂着头蹙着眉,道:“奴才还去问过先时安插在卓家的人,她们皆说卓姑娘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并不像是装的。”
“且医官们也都指了无数个,没有一个能说清楚卓姑娘这病症,也没一个敢说能治好这病。”
太后蹙着一双灰白眉头,已然混浊的眼珠转了转,却始终未有开口。一旁耿媪瞧着这情景,问道:“那她们可有觉察出来近些时日卓府中何人可疑,何人有机会下手?”
郑经摇头:“每日送去给卓姑娘的汤药饮食皆是咱们的人准备的,由咱们的人直接送到屋里,当中并未有旁人沾过手。”
“日常起居是卓姑娘的贴身侍女来打理,那侍女自小陪着卓姑娘,也不是她。”
耿媪:“那还能是谁呢?”卓家的奴仆并不多,用来用去都是一些老人。
“先不管这个,终归还是得先救人。”太后对着一旁的耿媪道:“去把给卓家丫头诊过脉的医官,都召来。”
耿媪点点头,这便与郑经一道离了奉慈殿,转头便去寻那些医官了。
医官们也正为这事发愁,他们也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想要救治,却寻不得法门。眼瞧着一个储副近身内侍,一个太后心腹嬷嬷,二个人同时来寻,医官们也都知道是来催问卓璃之事的。
一众医官只得硬着头皮随着二人往奉慈殿内去。
一入奉慈殿,医官们跪地请安之后,殿内的奴仆们便都一个接一个退出去,她们闭锁殿门,关上窗户,俨然一派不希望将之后对话泄漏半分的模样。
待宫人四散离去,太后方睁着一直阖着的双目,随后将手中的金丝楠木佛珠随意搁到一旁。“我不管你们之前受了谁的令,自今日起,都必须给我仔细救治卓家的丫头。”
一行医官闻言,皆面面相觑,随后简医官抬了头,回道:“太后娘娘,微臣们确实都在想法子救治卓姑娘……”
太后冷声斥道:“一只脚都进棺材了,你们就是这么救治的?”
医官们听得这话,原本伏在地上的身子又压低了几分。
太后站起身来,一步步自主位上走下来。“你们只管尽心去救,但若是因你们玩忽职守累得卓家丫头有失,那就都给她陪葬吧。”
在宫里当医官,那是个高危职业,稍有不慎,小命难保,还得拖家带口凑人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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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离开倒计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