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慧宁知她是想激得自己说上几句酸话,好刺一刺卓璃。可眼下这等局势正是自己所乐见的,杜慧宁又怎会如她所愿。
“裘家妹妹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殿内各家姐姐妹妹都是一般无二的贤惠人,哪里需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呢?妹妹可得仔细着点,莫要多说多错,没得累及父兄。”
杜慧宁说罢这几句话当即便退走一边,务求离卓璃那处再远上一些,没得再来一个与裘芸芸一般无二的傻子与自己叙话,叫自己凭白惹了麻烦去。
殿内虽人多,可大家都是小声聚在一起说话,且她们离得卓璃又近,是以裘、杜二人之间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进了卓璃的耳中。
卓璃知晓原本杜慧宁才是太后属意的那个孙媳妇人选,偏她无端端招惹了赵元熙这祸水,这才牵出一桩又一桩的麻烦。
思及此,卓璃自然无心糕点,当即将手里的点心随意搁下,一派神情恹恹之态。
站在卓璃身侧的两个宫人自然将她这神情一并瞧了去,左近那人与右近那名宫婢使了一个神色,那宫人便行至裘芸芸身侧,恭敬地施了一礼,朗声道:“裘姑娘,依着都水监裘大人的官职您应该去那处就坐。”
宫人说罢这话,抬手一指,便指向了末席近殿阁门口的位置。那宫人有此一言,实则也是在敲打裘芸芸。
论父亲,裘大人的官职比不过卓远山,论兄长,裘尚更是给卓恒提鞋都不配,她裘芸芸何来的底气去指摘赵元熙的意中人呢?
“你!”裘芸芸深知自己若然此时入座便是在一众贵女跟前叫一个奴才打了耳刮子,一时气急,道:“你一个宫婢也敢随意安排我了不成?”
宫人回道:“裘姑娘说笑了,非是婢子安排姑娘,而是规矩安排姑娘。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依着规矩,您就该在那处入座。”
“姑娘若是觉得婢子言语有失,自可向管事姑姑说明婢子今日举止。宫中规矩分明,上至贵人,下至奴才,皆受宫规管束,谁都不能逾越。”
眼瞧那人将宫规摆了出来,裘芸芸亦知自己此时若与之起了龃龉必定是讨不得好的,只能向卓璃那处投去一记愤恨的眼神,这便转身自往末座上坐了。
那宫人将这事办妥,自然也往卓璃身侧立着,那等站姿,当真是意气风发。
毕竟今日伺候的人都早早就被耿媪拎过去耳提面命地训过话了,旁的人可以松一松,但卓璃这处必须一等一的上心,半点错都是不准出的。
如果有人敢跟卓璃叫板,那必须得将那人请出去,绝不能叫卓璃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卓璃将裘芸芸的眼神尽数瞧了去,又见殿阁内的姑娘们都一面瞧着她一面小声议论,心中便愈发烦闷,这便张口相问了开宴的时辰。
左近那宫人瞧了瞧殿下的漏刻,答道:“回姑娘的话,约摸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宴,姑娘可是困了?不若婢子带姑娘下去歇上一歇。”
卓璃摇了摇头,道:“倒是不困,就是想出去走走,姐姐们可否带我出去,同我说说园中的景色?”
虽说外头很冷,但与其在殿阁内被一众人的目光凌迟,卓璃更愿意去外间吹冷风。
那二人亦不阻拦,只将一旁早就备好的手炉取来摆到卓璃手中,又替她将狐裘斗篷穿戴好,这才扶着她往外头行去。
大雪未歇,她们二人也不敢将卓璃往外引,只扶着她在廊下行走。
“那一片是个荷花池,每至盛夏池中荷花盛开,很是美艳。再前面栽了许多红梅,此时花开正艳,梅香浓郁。”
卓璃瞧着满目雪景,随意点了点头,忽然瞧见一个狸奴的身影正往梅林处行去。卓璃起了兴致,开口道:“姐姐可否带我往梅林处走走,我喜欢梅花香气。”
闻得此语她们二人自是应下,一人撑了伞替卓璃挡雪,一人在旁扶着渐渐往梅林里走去。
行出未几,她果然就瞧见了那只狸奴。那狸奴站在山石之上,雪白四足踏在皑皑白雪之上,竟也不觉着冷。
卓璃见猎心喜,当即将脑袋偏了偏问道:“姐姐们,那处有什么东西在吗?我怎么好像听得有动静。”
那两人顺着卓璃所指处瞧了半晌,这才瞧见那只狸奴。“回姑娘,是只狸奴。”
“狸奴?哪位贵人养的呀,是哪种狸奴?”
她们瞧卓璃来了兴致,这便将那狸奴仔细打量了一番,面面相觑道:“是只简州狸奴,只是不知是哪个宫里头的。”
另一人接话,道:“宫里头喜爱狸奴的主子倒是有,但她们一位养了只西域进贡的长毛白狸奴,另一位是养了一只玄色的,这简州的,倒是不曾听闻有主子养。”
她们瞧出卓璃对那狸奴上了心,当即便表示要替她将这狸奴捉了来。
“还是不要了,它许是就喜欢独自个儿也说不定。”卓璃是喜欢狸奴,但她也怕卓远山睹物思人,又想起了早逝的阿娘,没得还落一个神伤。
“姑娘放心,婢子一定会捉来的。”还未待卓璃开口拒绝,其中一人便卷了袖子往假山上去,怎耐她未能捉到狸奴不说,自己还从山石上滑了下来,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你快去瞧瞧。”卓璃心下担忧,却又不好叫人发觉,只得叫身侧那人去瞧她。二人才方站起身来,卓璃便瞧见不远处赵元熙亦往这里走来。
卓璃不想叫他知晓自己双目已好,这便直愣愣朝着山石旁的梅树处走,她一壁走,一壁说道:“姐姐伤在何处了?”
眼瞧她要撞到梅枝上,赵元熙立时上前将她扯住,道:“前头有梅树。”
卓璃当即转了身后退一步想要行礼,赵元熙当即阻止,又瞧见两个宫人身上皆沾了雪,开口问道:“发生何事了?”
卓璃:“回殿下的话,方才有一只狸奴经过,我一时兴起想将它抱来玩耍一番,便央了姐姐去捉,不曾想累得姐姐们都摔了一跤。”
听了这话,那名自告奋勇要给卓璃捉猫的宫人很是感动:看看,这就是跟对主子的重要性!明明是自己的错,主子也能直接给抹了去!
赵元熙:“什么狸奴?”
其中一名宫人回道:“禀殿下,是一只简州狸奴,不知是哪个殿阁的贵所豢养。”
赵元熙瞧了瞧垂着头的卓璃,道:“你既喜欢,我这便命人去寻上一寻,待寻到了就送到你府上。”
“不用,不用。”卓璃连连摆手,解释道:“多谢殿下,我虽喜欢狸奴,可也怕阿爹瞧见狸奴就会想起阿娘,没得再叫阿爹伤心一番。”
卓远山与亡妻情深,元配妻子故去后他依旧多年未娶,此时赵元熙也是知晓的。
“那就先摆到孤的东宫养着,日后……”赵元熙顿了顿,道:“你若是想它了,来东宫瞧瞧便是。”
赵元熙本想说日后待她嫁入东宫便可随意饲养狸奴,却又怕自己这一番竖子言语吓着卓璃,只得易了话语。
“多谢殿下。”卓璃谢过赵元熙,并不想再与他多有交谈,当即道:“殿下,方才有位姐姐许是摔伤了,不知可否叫医女去帮她瞧上一瞧?”
卓璃开口,赵元熙又如何会不应,当即与郑经递了个眼色,郑经便指了身后随侍的两个宫人,一人将人扶回去,一人去尚医局寻医女。
跟对主子很重要!等这位姑娘入了东宫,一定要想办法跟在身边!
那名受了伤的宫人心中暗暗发誓,她必定是要混到卓璃身边伺候,也好早些有出头之日。
既然人已送走,卓璃便开口言说需得回去,以免错过开宴。赵元熙却不给她机会离开,只说他亦要去饮宴,二人同路,一并走就是。
卓璃无法推拒,只得应下。
“你的眼睛如何了?”赵元熙忆起方才的景象,总觉得卓璃的双目伤得时日有些太久了。“明日孤再指几个太医署的医官去给你瞧一瞧。”
“多谢殿下,已经好许多了,虽是瞧不清楚,但至少能瞧见光亮了。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是要慢慢养着才会好的。”
卓璃这话说得很是心虚,她怕叫赵元熙瞧出破绽来,只得又垂了垂头,小声道:“殿下莫要再寻旁的医官了,没得再换几剂更苦的汤药来,我就,我就更吃不下点心了。”
左右大家都知晓她贪吃,以这个为借口总是不会有错的。
“汤药若是加了糖,总是影响药性的。”赵元熙听了她这番话,不免也勾唇笑了笑。“不过还是得再与你瞧瞧病症的,总不好一日日都拖着。”
毕竟,依着太后与他说的计划,只怕出年之后就会定下卓璃入东宫了。
他可不想因着卓璃的眼疾,而一直拖着婚期。
卓璃鼓着腮帮子,认命地点了点头,不多时,便已至明春殿前。卓璃怕叫旁人瞧见不好,便说自己先行入席,没得坏了规矩。
赵元熙亦不拦阻,待卓璃入殿盏茶工夫,他才往男宾那处走了,静待开宴之时。
此宴乃是宫中旧例无甚新意,宣帝与太后照例到了到场,待酒过三巡之后,便各自离开,只将余下诸事都交与赵元熙来。
虽是男女分席而坐,但宣帝离开,赵元熙与人把酒言欢,自也有不少儿郎与之走动敬酒。卓恒见此机会当即往卓璃那处走去,弓着腰,小声道:“吃饱了吗?”
卓璃抬头,随后拿了一块梅花团锦糕就往卓恒身上塞:“阿兄试试,这个特别好吃,我都没吃过这个味道的!原来梅花还能做糕点!”
这糕点卓恒自是尝过,甜而不腻确实不错。
他接过来又尝了一口,道:“姈姑且再忍忍,再过一会儿,阿兄就带你回家。”
话毕,未待卓恒站直身子,赵元熙已行至身侧。“卓恒你也不过来一道饮上一盏酒?”
宴中不论男郎女郎皆齐刷刷瞧向他们二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储副,一个是名满都城的翩翩少年郎。
这不禁叫大家都在思量,想瞧上一瞧卓恒如何当好储副的大舅哥。
卓恒瞧了眼赵元熙手中的酒盏,微微一笑,道:“禀殿下,姈姑不喜酒气,故,草民不再碰酒。”
卓恒这语调看似恭敬,实则字里行间都在讽刺赵元熙不喜卓璃的喜好。
赵元熙心中有气,却也不好在卓璃跟前直接与卓恒起争执,当即将执着酒盏的后往后一伸,郑经便去接过酒盏,立时命人换了果露来。
赵元熙接过果露,并不再言语,只是将盏子往卓恒跟前递,大有叫他必须饮下的意思。
卓璃缩在桌案上,眼瞧着这二人都快跟乌眼鸡一般打起来了,她当即眼一横心一闭,登时从圈椅上立起身来。
随后,小脑袋不偏不倚地撞翻了那盏果露,银制盏子当头叩在自己头顶,那甜腻的香气将自己浇了个满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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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初雪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