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大得震天响,一点不知羞似的。
郁净之失去表情管理几息。
他连忙捂住赵绥宁的唇,心里没底地瞥了眼戎虚,却见戎虚也看着他们。
赵绥宁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大了。
她也扭过头,大幅度地向前弯腰隔着郁净之去偷看戎虚。
她也对上了戎虚的视线。
郁净之和赵绥宁如出一辙的角度偷看着戎虚。
四周十分安静。
郁净之又发现赵绥宁下意识地去扭她的手腕,把那被他赎回来的银钏甩得轻响。
他知道,她又烦躁了。
她总是不喜欢安静。
郁净之转过头,又重新烤着鱼。
火花和油脂爆开,总算不是一点声音没有,赵绥宁手上的动作慢了些,转而认真盯着他烤鱼。
其实方才戎虚说的那些,他都懂得,都能理解。若是没遇到赵绥宁之前的郁净之,听到这番言论,想来是要嗤笑许久的。
他向来看不上软弱的人。他也向来搞不懂为了爱情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心神不宁的人的。
这些嗤之以鼻和弄不清全都在赵绥宁离开后一丝丝缠上他,像绞紧的藤蔓,缠得他喘不过气。
赵绥宁还在的时候,他的心是平淡的。和她相处时虽有喜悦、偶尔羞恼,郁净之却始终没有特别大的情绪起伏。
他的心永远悬在那个固定的地方。
可一切在赵绥宁离开后陡然变化。
他会控制不住去猜赵绥宁为什么离开,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想了又想,又不敢想。
若真是他做错了什么,他还可以改,他还有机会夺回赵绥宁的心。可若不是他的错,只是赵绥宁腻了、厌了,把他当做一块黏在牙上的麦芽糖,不吃碍着牙,吃了甜得发腻,只能扔了他。
那又该如何呢?
郁净之自认为是个清高的有骄傲的人。真要他把自尊踩在脚下践踏,明知赵绥宁不喜欢自己还厚着脸皮凑上去,在她面前找存在感,让她更加生厌吗?
他有那么贱吗。
手臂上交错的粉白色疤痕提醒着他。是,他就这么贱。都因为这个说走就走的坏女人拿刀割自己了,还有比这更贱的事吗?
他的自尊,他的骄傲,早就跟着赵绥宁跑得没影了。
赵绥宁假死那天,是他的心失控的第一次。
失控一次之后,就会失控无数次。
有些东西会让人上瘾。
比如赵绥宁。
比如想赵绥宁。
比如恨赵绥宁。
她不在的时候,郁净之会想她。想她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吃到饭,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没有地方住,会不会……想他。
赵绥宁会不会像他想她一样,也想着他。
会不会想他。
郁净之的视线从烤鱼移到赵绥宁脸上。
她这些年在外面,不知道做些什么,整个人销声匿迹,让人找都找不见。饭肯定是吃到了的,不然早饿死了。地方肯定也有的住,她这人说娇气也娇气,说粗糙也粗糙的很。初见时破庙睡得,山洞睡得,草丛里也睡得。后来定下地方,又开始要住好的,不是铺软的床不住,不是干净的水不用。
一定被人欺负过。
不然怎会那般狼狈地被李首花救下来。浑身是血,躺了好几个月……
至于会不会想他。郁净之不敢再猜下去。无论什么答案,他都不满意,都不喜欢。
不想他,凭什么不想他,明明是赵绥宁先招惹他的。
想他,说什么想他,都是骗人的谎话。若是想他,为何不来寻他,为何不来见他。
郁净之恨了赵绥宁十几年。从她假死那天,一直恨到现在。
恨她抛弃自己。恨她没心没肺。恨她了无牵挂。最恨她,不懂他这份复杂别扭的喜欢。郁净之初次懂得的喜欢,竟是因为一个不懂喜欢的人。
即便是现下赵绥宁坐在他身边,他依旧是恨的。他不能原谅赵绥宁。
他不敢原谅赵绥宁。
他不想要两不相欠。
他不想要他们二人……再无关联。
喜欢,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而单方面的喜欢,会让人软弱,让人自卑,让人谨小慎微。
戎虚喜欢高慕真,所以戎虚更觉得自己配不上高慕真,害怕高慕真不喜欢自己,害怕高慕真只是玩笑。
郁净之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那里,曾经千疮百孔。
他也害怕。
他也一样害怕。
三年前,竹生就查到了赵绥宁的踪迹,告诉了他。
可那时,他的脸坏了。
最重要的脸。
一片红肿,不断有腐肉生着,因着药性一直结不成疤。
一副鬼样子。
丑得可以。
很丑。丑死了。
他恨不得用刀把脸刮烂,见也心烦,不见也心烦。
赵绥宁最喜欢他那张脸。
或者说,这张脸是唯一能吸引赵绥宁的东西了。
可是。
脸毁了。
火辣辣的痛似乎还在郁净之脸上蔓延。他把烤好的鱼递给戎虚,又挑了只好看的递给赵绥宁,给赵绥宁再吃一份。
赵绥宁迫不及待地就咬了口。
咬完之后她似乎想起什么,含糊地问:“阿濯,你饿不饿?”
“烤了这么久,你都没吃过。”
她听见郁净之面无表情道:“才想起我呀。”
慢悠悠的调子。
凉凉的。
赵绥宁心想,应该是她方才声音叫得太大让气氛尴尬,所以郁净之有些生气。
她应该哄哄郁净之。
完全没想起来她对郁净之刚提起就放下的防备心。
烤鱼坏事。
“阿濯,你也吃。”
赵绥宁忍痛割爱,咬着牙不舍地把手上咬了一口的烤鱼颤颤巍巍递到郁净之嘴边,说:“你吃。”
“哦。”郁净之凑近了些,“好。”
郁净之作势要咬下去。
赵绥宁“咻”一下把烤鱼收了回去。
“做什么?”他哼声,“装腔作势。”
她只得闭着眼睛把烤鱼又递回去。
郁净之故意在赵绥宁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只觉比自己平日里烤的好吃多了。
他还发泄似的用力咬了一大口。
闭上眼的赵绥宁突然睁开了眼,正正好看见郁净之咬食她吃过的那一块。
她缓慢地低下头,假装没看到,整个人脑袋都是懵懵的。
郁净之吃她吃过的地方。
郁净之或许没看见。
郁净之或许不知道。
“我吃了你咬过的地方。”
她听见郁净之说。
“你什么想法?”
她听见郁净之别扭地说。
不得不说了……
于是赵绥宁缓慢而悠长地说了声:“哦——”
“哦?”郁净之不满,“你哦什么。你就是这个反应吗?”
那不然呢。
她难道要羞涩地叫着说,你咬了我吃过的地方,你是坏心眼?
咦。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缓慢地吐出字来。
“我是故意的。”郁净之等她说完,无厘头地回道,“就是,故意的。”
赵绥宁没了脾气。
好嘛。
他是故意的。
哦。
他为什么要这样呀!
赵绥宁皱着脸,想不通。
“你居然咬我吃过的地方,你是坏心眼。”她面无表情地把先前心里想的话一板一眼地说了出去。
她不知道别的还能说什么了。
“……”郁净之沉默。
“阿宁。”他叫道。
“宁娘。”他委屈道。
“你敷衍我。”他控诉。
赵绥宁把鱼肉塞他嘴里,想堵住他那张乱说话的嘴巴。
“从前竟不知你这般话多。”她想了想,决定警告下郁净之,“我没有敷衍。我回你了。你再这样,我要给你喂药了。”
“我们是夫妻,你合该对我有些容忍。”郁净之笑道,“夫妻哦。”
“你想给我喂什么药?”他又问,“是先前你跟高小姐说的那个吃了就会乖乖听话的药吗?”
赵绥宁憋气,觉得自己的威慑力下降了:“你不怕吗?”
“怕呀。”郁净之眨巴眨巴眼睛挤出一滴泪,“总感觉和你成亲是进了狼窝。我们阿宁不是开医馆的吗,怎么这么多恐怖的手段。”
“……知道就好。”赵绥宁粗着嗓子说。
总感觉郁净之在挑衅她。
或许刚才吃她吃过的地方,也是在挑衅。
赵绥宁捏着下巴,盯着郁净之,眼神锐利。
“帕子。”郁净之提醒道。
她这才发现之前急着吃鱼烫着嘴巴郁净之递来的染湿的帕子快要从她脸颊上掉下来。
赵绥宁连忙接住。
接住之后,她忽然发现,帕子有些眼熟。
这不是她和郁净之初见的时候,满手泥土不小心弄脏郁净之身上给他擦的帕子吗?
居然还在。
赵绥宁猛地抬头。
“还没扔吗?”她自觉奇怪。
郁净之挑眉:“舍不得。”
“哦……”
倏然,她闭上了嘴巴。
她不愿意再和郁净之说下去。
这个话题发展下去会是个不太好的趋势。
她不喜欢。
“阿濯。”于是赵绥宁又扮乖,“我还想吃鱼。”
“好。”郁净之没有继续追着逼她,而是顺着她的话下去。
“戎虚喜欢高小姐。”
半晌,赵绥宁把头埋在膝盖间,声音瓮瓮。
“他不想吃高小姐了?”郁净之觉得好笑,学着赵绥宁先前的话说。
“不想吃了。”赵绥宁推他,“再笑就不拿钱分你了。”
“嗯。”郁净之慢悠悠说,“你的钱跑了。”
钱跑了?
这是什么话?
赵绥宁抬头。
戎虚呢?!
她气鼓鼓地站起来,跳着要去找人。
【小剧场之文盲小郁的手写信】
小郁七岁时。
阿宁跑了之后。
小郁五只手指抓着笔,在纸上写:
「受你,阿宁,我受你。」
「我好受你。」
「可不可以回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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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