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绥宁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珠子提溜提溜转着,大脑飞速运转。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郁净之觉得她是个油嘴滑舌、只会说情话的坏女人。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眨着眼睛真诚道:“当然不是!郎君莫以为我是那等同谁都能成亲的随便的女子!”
毕竟那些都是违心之举,为了活命。
神仙娘娘会原谅她的。
“嗯。”郁净之掩唇,笑意不达眼底,“那赵姑娘认为,我郁濯,就是那等同谁都能成亲的随便的男子了?”
这这这……
“不是不是!”她连忙摆手,苦着脸想,怎么说都是个错,真真是一张笨嘴。
万籁俱寂。
风变小了,穿过竹叶窸窸窣窣地叫着。
银月从云层中露出半边。皎洁的月光照在她后背,也照亮了郁净之的脸。
这般看来,更好看了。
像郁净之这般纯善中掺杂着艳丽,不说话的时候温柔娴静,一开口跟淬了毒似的人,实在不多见。
虽然她接连不断在郁净之面前说错了话,但是他不仅救了她,还带她洗脸,也算好人了。
说不准他就是嘴硬心软的人呢?
赵绥宁觉得她应该同郁净之多说说话,多了解了解,做个知冷知热的人,这样说不定他就同意成亲了呢!
“我无意与你成亲。”
“也不愿。”
“天色不早,我送赵姑娘回去。”
一连三句话打得她措手不及。
还没反应过来就迈着步子同郁净之往外走了。
这可不行!
那里正的儿子都是媒婆帮她说了好久见了面才定下的。
她克夫的坏名声都传遍方圆好几里了。
如此下去怎能找到人成亲!
赵绥宁拖着步子,一厘一厘地迈,热切聊道:“郁郎君是才来桃花村的吧?家中可有蛇鼠?身体可有不妥?我看你身量纤纤,偶尔咳嗽。是否需要我帮你诊脉?”
“这十里八乡,我家可是唯一一家专治蛇虫鼠蚁害的医馆了!”她拍着胸脯,骄傲道。
“我身子如何不劳姑娘挂心。”郁净之笑盈盈的,声音很轻,“姑娘很会用词。”
“专治蛇虫鼠蚁的医馆吗?”他停下来,好奇问,“姑娘能接到诊吗?”
“是没接过几个……不过找我除蛇虫的,可是相当多!”她讪笑,“桃花村地处阴湿,每户人家都遇到过这些,改天我去郎君家中帮忙看看?你身子需要调理,万一被蛇咬了可不好!”
她夸张地比划着:“上次我帮老李抓了条跟小树那么粗、有铁锹那么长的蛇!”
“抓蛇?”他垂眸,“这里没有别人会吗?”
赵绥宁抓住他的手臂,看看周围已然熄了灯的屋舍,压着声音说:“那当然。这可是我傍身的独家技术,不然怎么活?”
“别人都抢不到我生意的。”她桀桀笑着。
没话说。
郁净之捏紧腕上垂下来的发带,怕脱口而出的是质问和责骂。
她当真是有千万种让他生气的方式。
一个村庄,这么多青壮年,让她一个拎起来还没有蛇长的小姑娘去抓蛇。
若是被咬了一口、被蛇缠卷到窒息,那些人会管她吗。
抛下他之后,赵绥宁就出来过这样的生活?
不是会用毒吗?
不是会要挟人吗?
从前的手段都去哪里了?
蠢货。
笨得要命。
“那你还挺厉害。”他迈开步子直走,冷冷说。
郁净之不装了,阔步往赵绥宁的小破医馆的方位走。
“诶?”她原本还沉浸在被夸的美滋滋感受中,顿时惊道,“郎君知道我家位置?”
他敷衍道:“刚来那天听村里人说过。说你最会抓蛇了,让我有需要就找你帮忙。”
其实他们说的是,赵绥宁克夫,连靠近她的男人都会被克死,让郁净之躲远点。还特地给他指了位置。都不用他查。
赵绥宁笑得更开心了。
没想到大家都这么认可她。
不过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身前的郁净之突然停住。
她硬生生撞上了他的背。
眼前亮亮的,像光一样。赵绥宁清了清嗓子,说道:“郁郎君,走走停停——”
她也停了。
好大的火光。
烧得好旺。
走火了啊。
“我的屋子!”赵绥宁惊呼,脸皱成一团往前跑,“我的草药,我的衣裙,我的簪钗,我的……”
郁净之一把抓住她后领,道:“站这儿。”
他提着井旁的水桶往屋上浇。
火灭了。
她也蔫儿了。
家没了。
她的家,又没了。
“屋子里有什么重要东西吗?”郁净之问。
烧成这样就算有,如今也没了。
她拘谨地站在原地,一丝笑都挤不出来,就摇头。
脑子痛。
头疼。
腿也疼。
赵绥宁想着她辛辛苦苦炼制的毒药,默默流眼泪。
腰间香囊里是仅剩的几颗了。
果然她的运气极差。
郁净之低头就看见赵绥宁蔫巴的头顶,还有小幅度抽动的肩。
哭了?
他蹙眉。
“刚才我远远瞧见一个人影,有点像刚才埋你那伙人。”他干巴巴说,“你要去找他们吗?”
赵绥宁摇头,继续皱着张脸。就是眼泪掉得更快了,急匆匆从她眼眶里往外挤。
她突然想起来枕头底下还藏着一张银票。
攒了五六年才攒出来的。
郁净之问:“他们不仅埋你,还把你家烧了。你全然不管吗?”
“是我有错。”她小声说,带着哽咽。
不是她的错。
郁净之气上心头。是他的错。是他多管闲事,非要救这蠢货。早知道让她被那群人埋了送过去见她那短命相公得了。
他气冲冲离开。
赵绥宁隔着几步距离,远远跟着他。
像影子一样,甩都甩不掉。
郁净之加快步伐。
等他回头,已经不见了赵绥宁人影。
赵绥宁方才被路边一块大石头绊倒,又看见郁净之走得那么快,心想自己又被嫌弃了。她干脆就在路中央、石头旁坐了下来。
“你这石头好生坏。”她指着满是泥的石块骂。
她也只敢骂石头。那家人没了儿子,要怪罪她也无可厚非;郁净之与她萍水相逢,救了她又送她回家已是仁至义尽。是她懦弱、是她明知故犯。
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掀起裙摆,又把里裤往上挪,发现小腿上一大块淤青,正是之前被铁锹打的。
原来痛不是幻觉。
被打青了啊。
“赵姑娘,坐在这里赏月?”
是郁净之。
笑着的郁净之。
赵绥宁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笑得有点瘆人。
她又用裙摆匆匆遮住了腿。
“郁郎君,你怎么回来了呀?”她挤出笑,心下有些羞。
都十八了,还哭鼻子,还让人瞧见。
丢脸。
甚是丢脸。
她暗暗唾弃自己。
郁净之不说话,弯腰蹲下来看她。
眼眶都哭红了。头发乱糟糟的。
衣裙上灰扑扑的。
像被人甩进泥潭里滚了好几圈,再提上来的时候,浑身毛发都团在一块儿还弱弱叫着、叫得甜甜的小猫。
他讨厌猫。
那种柔弱的生物,能活多久。
赵绥宁又露出了那副谄媚的笑。
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可以借宿一晚吗?”
“不可以。”郁净之盯着她额角有些破皮的地方,“我不留陌生女子过夜。”
“起来。”
他伸出手臂让赵绥宁扶着。
赵绥宁下意识搭上去,又在两秒之后缩回了手。
郁净之歪头,眉头拧在一块,说:“怎么了?”
她手上摸了地上的泥,很脏。
郁净之的袖子却是干净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
赵绥宁很快爬着站起来。
继续跟着郁净之走。
她偷偷看着郁净之神色。他笑的时候,是和善的,虽然偶尔有些瘆人。不笑的时候,唇部是放松的,虽然成一条线,但却更为真实。
“还跟着做甚?”他问。
“我没地方去了……”她装可怜,委屈道。
“你不是有很多相好的吗?”郁净之冷笑。
“……”赵绥宁不敢再说话了。她发现她越说郁净之好像越生气。
“啪”一声。
院门对着她关上。
赵绥宁心道,好吧,还是失败了。
“我会一直在外面等的。”她对着门小声喊。
月亮已经完全从云层里出来了。
亮亮的,地上像覆了层薄薄的白霜。
她靠着院门缓缓坐下。
想着歇一会儿。
腿实在疼得厉害。
身旁是茂盛的小草丛,有指甲盖那么大的野花,还有扑棱着翅膀飞的小虫。
夜深了。地上有些凉。
赵绥宁抱着双膝,把自己裹紧。
她又想起六岁时那个夜晚。
寒冷、安静。
小小的她被扔在一户人家院外。那时周围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脚步声,她害怕地捂紧嘴巴。她的脑子里一边要想爹娘在哪里,一边要想她该怎么回去,一边又被会不会饿死、会不会永远回不去的恐惧包裹。她的脑子太小了,装不下很多很多东西。
当时的月光也这么亮,掺着深冬北风呼啸的寒意。
月光就照在墙角,照在她脚下。无论年幼的她怎么挪、怎么挪,都照不见她丝毫。
她抬头,怔怔看着月亮。
想:再休息一下,就去投奔媒婆李首花吧。
如果郁净之不心软的话。
毕竟去李首花家的路,很远,很远。
又过了一会儿,赵绥宁拍拍坐得发麻的脚背,靠着院门站了起来。她又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上路。
“吱呀”一声。
院门开了。
郁净之抱着胸看她:“去哪里?”
“不是说要一直等吗?”
“赵绥宁。”他笑着替她擦去鬓角长开的露珠,说,“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她又尴尬地笑。
连忙找补道:“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
“地上坐久了,腿麻。我站起来活动活动。”
郁净之没说信不信的,只彻底敞开门:“进来。”
“就一晚。”
“明早就走。莫毁了我名节。”他道。
院落空荡荡的,很大,却没摆什么东西。里间也只有一间屋子。
没有人气。
不像住很久的地方。
一脚抬起,她迈过门槛,瞧见屋子里面也是空荡荡的。
只有床,和一方木榻。
还有一条毛发乌黑油亮的大狗。
“小白,睡觉去。”郁净之对着狗说。
大黑狗,叫小白。
她有点好奇。
小白很亲人,鼻子吸了两下就跑过来围着她的腿绕圈圈,尾巴翘得老高,摆个不停。
“不中用的东西。”郁净之轻哼。
“我睡哪里?”赵绥宁舔了舔干涩的唇,望向郁净之,问。
郁净之掀起眼皮,反问:“你想睡哪里?”
“地上?”她试探着问。
郁净之又是一声冷哼,把小白抱走,关到院子里,指桑骂槐道:“你这蠢狗,爱睡哪里睡哪里。”
赵绥宁局促地拧袖子。
“就睡地上吧。”郁净之靠着床头,看她,“家里就一条被子,便不给你了。”
“我看着你睡。”
可是地上很凉。她偷偷观察郁净之的神色,心想。
【小剧场2】
小郁坏狗的主人阿宁最近收养了一只温柔可爱性子好品相又好的新狗小安……
小安和小郁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小狗。小安喜欢安静,又亲人,看到人类就会吐出舌头舔她们,毛发柔顺油亮,大家都喜欢小安;小郁是条坏狗,因为小时候受过伤害,所以很难亲近人类、相信人类,但凡有人试图触碰它,它就会呲着牙汪汪大叫,让别人害怕,天然的凶相是它唯一的武器。
小郁喜欢叫,只有大声的犬吠才能让它确定自己的存在;小郁喜欢一只狗窝着,只有空荡荡的小窝才会让它有安全感;小郁最喜欢的,还是它的主人阿宁。是阿宁,让坏狗小郁有了依赖和归属。
阿宁和别的所有的人类都不一样,坏狗小郁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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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