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瀛洲仙学?”
乌云生注视着林七,有些惊讶于他的目的地,上下扫视几眼,缓缓收回目光。
他点了支烟,吸了一口,眯着眼回味着烟叶带来的片刻安宁,才漫不经心的问:“去探亲?”
林七呼吸一滞,被这个揣测给噎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
他去瀛洲仙学能探谁的亲?真假少爷的事闹得那么大,谁不知道林家真少爷是瀛洲仙学的天才学员。
乌云生不会以为他是去看望海城英的吧。
“不是……”
忍了又忍,憋了又憋,少年到底没有压下心底那口郁气。
他伸手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尺素环。
乌云生一看到尺素环就忍不住唇角微抽,抬手将烟送到唇边,狠狠吸了一口。
下一秒耳边果然传来那句特别愚蠢的“我是傻缺”。
吐出烟圈,乌云生忍无可忍。
“你就不能换个启用契语?”
他想不通,明明长了张挺灵巧的脸,怎么会想出这么蠢的契语,每次在人前念出来不尴尬吗?
“不能。”
林七也很无奈,是他不想换吗?他换不了啊。
刚开始他确实觉得当着人念出“我是傻缺”很尴尬,不过慢慢的,他想通了。
尴尬怎么了,只要听的人更尴尬,那他就不尴尬了。
“我要赶去瀛洲仙学参加蓬莱天工院的招新考核。”
林七从尺素环里调出了准考证的拓影,脸不红,气不喘,完全没有说谎的心虚。
准考证在手,没人能证明他说谎,实在不行,他真就去参加了,交个白卷不犯法吧。
反正他说的是参加考核,又没说一定能考上。
只有这个理由,能让他合情合理的提出中途换乘的要求,也能让乌云生不好拒绝。
毕竟,事关前程,如果不是彼此有深仇大恨,没人会不通融的。
果然,在看到准考证的瞬间,乌云生禁不住瞳孔地震,好在被镜片挡住了,才没有让面前的少年看出端倪。
“八百海里外有一座空中船坞服务点,你可以在那里换乘前往瀛洲仙学的客船。”
得到满意的答复,林七心情雀跃,道谢一声正要离开,又被乌云生喊住。
“等一下。”
“乌队长,还有事?”林七诧异回头。
“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乌云生抬手扶了扶眼镜,脸色稍微凝重了些。
“贾老七掉进海里后失踪了,我们没有找到他,不管是活的,还是尸体。他是鬼市商人,身上肯定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保命之法。林七,如果你还有什么事隐瞒了,最好能告诉我,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再针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你最好提前防范。”
他审讯过贾老七和蛇妖,并没有得到太过有用的信息,蛇妖精通蛊惑人心之术,同样的方法对她不起作用,贾老七倒是有问必答了,可是鬼市商人太圆滑,每次答得避重就轻。
凭多年的经验,乌云生知道这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但他抓不到马脚。
林七在交待遇到鱼妖的过程里,也藏了一些事没说,乌云生直觉少年隐瞒的事,跟贾老七和蛇妖没有交待的事之间有强关联。
但是他不能逼迫少年交待,因为对方不是罪犯。
只能诱导。
林七踌躇了一瞬,就若无其事的拒绝了他的诱导。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乌云生又一次喊住他。
“加个联系方式,以后如果你再遇到野妖,可以直接跟我联系。”
林七愣了一下,遇到野妖是什么很常见的事情吗?
本来想拒绝,但是一转念,突然想起养在专属漂流瓶里的那些鱼,说不准就又出现鱼妖。
于是他立刻加了乌云生的联络方式。
“乌队长,鱼妖不太懂事,你……对它别太严苛。”
乌云生眼神缓和下来:“放心,妖管局就是为了帮助妖修在九州能更好的生活而存在,我们不是强权机构,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平衡人与妖之间的差异与矛盾,避免引发不同种族的各种争端。”
林七鞠躬:“我替鱼妖谢谢你。”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乌云生唇角微勾,转身拉开了身后的隔断,露出了一个小隔间。
里面摆了两个大水缸。
一个水缸里装着鱼妖,这会儿正肚皮朝上装死。
另一个则贴满灵符镇着蛇妖。
吸取了被浪头打断桅杆的教训,乌云生不敢再把她挂在外面,避免再出意外让她逃走。
蛇妖懒洋洋的把玩自己那头绿藻一样的头发,不善的目光透过发缝冷冰凝视。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乌队长?几百年来,死在妖管局手上的妖修有多少,你清楚吗?避免争端,难道就是压制妖修弱肉强食的天性,强迫改造它们的认知,让它们学会像人一样在无形的牢笼里循规蹈矩?”
她故意在“队长”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然后又迅速改口。
“抱歉,我说错了,应该是前‘队长’。”
“闭嘴。”
乌云生脸色一冷,镜片下的眼眸里盛满杀机。
“与其在这里嘲笑我,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曾经犯下的罪行,足够判十次死刑。”
“那又怎么样,反正根据回避原则,你无法参与对我的审判,就算我死了,也会变成你心里永远消除不了的一根毒刺,对吧,哥-哥!”
乌云生神色彻底沉了下去,挟在指间的那根烟,瞬间折断。
蛇妖充满恶意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空间里,仿佛无数利刃,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肉里,疼得他几乎要暴躁失控。
装死中的鱼妖似乎感受到危机,一动不动的鱼眼悄悄转动,不着痕迹的往角落里飘了飘。
“砰!”
突兀传来重物坠地声,将乌云生从痛苦的情绪中拉出,正准备出去一探究竟,万重山的声音已经响彻整个飞船。
“快调头,前方突然出现大片雷云。”
乌云生神色微变,二话不说,拿出海盗船的控制器,立刻调转方向,然后才身形一闪,来到了船尾甲板上。
“嗖嗖嗖……”
他刚站定,身后传来破空声,苏怀清、陈九和刘沅英相继赶到。
“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大片雷云?”
“千里镜上没有提前示警吗?”
乌云生没有说话,神色凝重的望向前方。
由于海盗船已经调头,此时船尾所对的方向,才是雷云出现的地方。
不需要借助船载千里镜,因为距离太近,凭肉眼就已经可以看到那一大片近乎无边无际的雷云。
金紫色的电蛇在厚厚的云层里穿梭,有粗有细。细如长鞭,粗如巨龙,令人不寒而栗。
云层里时不时炸开刺目的光团,像是几道雷撞在了一起。然而恐怖的是,没有声音。
威力如此巨大的爆炸,竟然没有丝毫响动传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声音的传播。
如果不是万重山及时一声吼,此时海盗船已经在无知无觉中撞进了那片雷云里,瞬间被无数电蛇撕成碎片。
凶险如斯。
纵然乌云生身经百战,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险恶,此时也背心渗出一片细密冷汗,全身都僵麻如针扎。
“好险!”
万重山一瘸一拐的从船头赶到了船尾,头发根根竖起,冒着青烟,身上的皮肤也焦黑了一大片,每走一步,都会掉下几块焦皮。
手上也提着同样冒着青烟的飞行法器,不幸的是,这件法器已经断成了两截。
刚才那声重物坠地,就是他撞在了船头甲板上。
刘沅英看到他的惨状,惊呼一声,立刻上前。
“别动,我替你治伤……啊!”
她的手指才刚碰到万重山的衣服,就有一道小电蛇咬在了指尖上。
威力不大,伤不了人,但瞬间的刺麻感,还是把刘沅英吓了一跳。
“他身上有电,别碰。”
乌云生上前一步,让万重山双脚齐肩宽站好蹲下,将双手紧贴在甲板上,过了片刻起身,再碰触时就没有任何异样了。
电被导走了。
刘沅英这才上前替万重山治伤,消耗大量灵元将他被雷电灼伤的焦肉剔除,生出新肉。
过程难免痛苦,万重山咬着牙忍住痛苦,对乌云生几人道:“这片雷云不是自然生成,是突然冒出来的,我刚才正在前方探查,一时刹不住,擦了个边就被雷电击伤,飞行法器也受了重创,好不容易撑到返回……”
他一拳重重打在甲板上,充满了对飞行法器损坏的痛惜。
其实飞行法器半路就断了,他是一路滑翔回来的,落点正好撞上了海盗船,不然就直接滑进海里去了。
乌云生抬手,用一根指头抵住了眼镜边缘,眼神深沉如渊。
“我们被人狙击了,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一级警戒。”
一句话,在场所有人神色大变。
“万队长,你的伤影响行动吗?”
万重山一跃而起,活动了一下身体,干脆利落的答道:“不影响。”
“我记得丰少爷也有一件飞行法器,请他割爱,万队长,你依然负责巡视飞船周围,一有情况,立刻示警。”
“苏大少,请你守住船头。”
“陈九爷,你镇守船尾。”
“我会居中策应二位。”
“刘医修,你回去把几位少爷都聚集到赵管家的船舱,照看好他们,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随着乌云生有条不紊的安排,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雷云迫近。
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