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玉从宫中出来,心里总觉得这差事不太好接,哪怕没什么猫腻,仿佛也要卷入京中权利斗争的漩涡中去。
他脑海中一会儿是璟王的身世,一会儿是屏风后贵妃与太子的身影,一会儿又化作皇帝陛下那幅早年的画像。
到了宫门,眼看宫门口除了把守的侍卫之外空无一人,宁臻玉才想起谢府的马车这会儿应还在宝文阁那方向等着。他正打算回去,前方忽而缓缓抬来一行轿辇。
宁臻玉一瞧,便认出是郑小侯爷,当即一顿。
昨晚园子里那香艳的几声低吟他至今还记得,心里惊异于郑乐行的胆大包天——皇帝是病倒了没错,然而在宫中与女官甚至可能是妃嫔私通,叫人捉住了也要大祸临头。
他撞破了这桩腌臜事,昨晚担忧了一晚没睡着,好不容易能脱身,偏偏这时候又碰上了。
宁臻玉像旁人一般低下头去避让,试图蒙混过去,然而这行队伍正正停留在他面前。
轿子的布帘掀起,郑乐行瞧了他一眼,“宁公子。”
他的语气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试探,“听闻你奉命入宫作画,怎么,这就要走了?”
宁臻玉道:“是,幸不辱命,画卷已尽都交付宫中。”
他拱拱手算作礼节,便打算立刻离开,郑乐行却抬高了声音:“这可真不凑巧,我原还打算请你们替我画一幅的,竟都各回各家了,我找谁去。”
他说着,两眼紧盯了宁臻玉的脸,“也不麻烦,就画宝文阁后头那园子里的梅花。”
宁臻玉只低着头,毫无反应。
郑乐行追问:“你在宝文阁三日,可曾去看过?”
宁臻玉垂着眼睛道:“不瞒小侯爷,我们这些人整日埋头作画,哪里有时间休息,更遑论赏梅了。”
“在下已复命出宫,不好去而又返。小侯爷若当真有意寻人作画,不如去请礼部的梁大人,他的墨梅胜过我许多。”
郑乐行盯了他许久,只见这张脸上依旧是几分清高,几分冷淡,脸儿又憔悴 ,确实是多日忙碌的模样,不似作假。
他眯眼打量半晌,手指摩挲着戒指,最后笑道:“我看谢府还未曾来人接你,不如你便入我轿中坐着,等我办完差事便一同出宫,如何?”
话是问句,措辞也算客气,言语间却无端端透出些胁迫的可怖之意。
宁臻玉背上一僵,“不劳烦小侯爷,我走一段便是了。”
他退了几步,然而拒绝对郑小侯爷来说显然无用,立时便有几名壮仆上前,粗声粗气地说了个“请”字,便来强拉他。
宁臻玉心里一沉,这还是宫门口!
郑乐行乃是贵妃的表弟,时常出入宫闱,不远处宫门口那头,侍卫分明已瞧见了,却面面相觑,到底没有阻拦。
“小侯爷的好意心领了,谢大人命我早些回府,我……”
宁臻玉还未说完,便觉手臂一痛,冷汗涔涔,竟是被强行扭了胳膊到背后。
郑乐行冷眼瞧着宁臻玉挣扎不停,笑了一声:“拿谢鹤岭来压我,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仿佛见多了这般恃宠而骄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面上颇有讽刺,“谢鹤岭未必有多看重你,我若向他要人,他难道还能计较!小爷便是随意处置了,赔他一个便罢。”
宁臻玉瘦条条一个,实在挣不过,眼看就要被塞进郑小侯爷的轿子里,身后忽而有人喊道:“宁公子!”
郑乐行一顿,便瞧见一个鬓发斑白的老管事赶了马车上前,连连赔罪,“宁公子,老奴来迟了!”
说罢又忙不迭朝郑乐行施礼:“哎呀,老奴见过小侯爷。”
宁臻玉见林管事过来,方才松出一口气,勉强道:“大人派人接我来了,不叨扰小侯爷。”
郑乐行不出声,紧盯着宁臻玉,似乎在衡量是否要在此事上得罪谢鹤岭。
好半晌他才抬了手,示意仆从松开,冷笑道:“罢了,我也有要事处理,不与你计较。”
他摔下轿帘,一行人这便又进了宫去,不知是否又要去盘问旁人。
宁臻玉揉了揉胳膊,被林管事搀扶着上了马车,这才回到了谢府。
府中的下人们全然不知他的遭遇,还叽叽喳喳地同他道喜,说是出入宫闱,又得了贵人青眼,将来前途无量。若非看出他面色实在疲倦,乔郎只怕还要来给他弹曲儿热闹热闹。
面对旁人的歆羡,宁臻玉只得勉强笑笑。
谢鹤岭这会儿还在翊卫府,他便独自洗漱拾掇了一番,躺在榻上。
进宫一趟,前程暂且看不出,反而撞破了郑乐行的腌臜事,招惹怀疑。又见了璟王这催命的阎罗,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京师的漩涡中陷得越来越深。
他一向对这些事敬而远之,然而他越是躲避,越是叫人步步紧逼。
宁臻玉出神许久,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心烦意乱地在榻上小眠,直到听到谢鹤岭回来的动静,方才微微睁开眼。
谢鹤岭拂了珠帘进来,见他面有倦色,坐在榻边笑道:“老林同我说了,你被小侯爷缠上,险些没能回来。”
“不是提醒过你莫要去看野鸳鸯么,这不,招了麻烦回来。”
宁臻玉撇过脸颊,冷冷道:“你是来看笑话的?”
谢鹤岭一贯喜欢把玩他的手,这会儿也正握着他的右手,轻轻捏了捏。
连续三天不停动笔,他的右手隐隐酸麻,本也还能忍,然而动作间难免牵扯到胳膊上的淤痕——之前被郑乐行手下的壮仆拉扯磕碰出来的。
谢鹤岭见他吃痛,道:“怎么了?”
宁臻玉不理他,他便顺势将衣袖捋起,果然就见一片泛青的淤痕。
宁臻玉娇生惯养,床帏内一碰就疼,如今这么大片的淤青竟还忍了,谢鹤岭不禁眉毛一挑。
榻边一直备着药,谢鹤岭横竖闲着没事,便拿了药酒倒在手上,用掌心搓热了,覆在宁臻玉手臂上揉捏。
见宁臻玉嘴唇颤动轻轻抽气,谢鹤岭微笑道:“心里有气?”
宁臻玉心里当然不痛快,闻言瞪了谢鹤岭一眼,心想谢鹤岭分明昨晚也在,怎么偏偏是自己倒霉,被郑乐行盯上。
他又道:“我只觉得这人阴狠,不知我还要被怀疑多久。”
谢鹤岭却笑道:“不必在意,他很快就要麻烦缠身,自顾不暇了。”
宁臻玉不解其意,只是疲惫地缩回手,背过身睡去了,谢鹤岭倚在榻边看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他的乌发。
直到黄昏日暮,忽然有人在门外禀报。
宁臻玉原还意识朦胧,发觉门外的是傅齐的声音,便又勉强打起精神支着耳朵听——傅齐很少会来谢府,应是要事。
“……宫中失火,郑小侯爷正在附近,被羽林军扣住审问。”
宁臻玉整个人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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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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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