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翠宫。
裴鸾着一身胡服,在庭院里练习射箭。
前些日子孟大哥的那一箭,射到她的心坎儿里了,她因此对射箭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每天都会练习一番。
但练了几日还是不得要领。
“咻!”对准靶心的箭矢,竟然歪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这还算好的,起码射中了东西。
很多时候她射出去的箭在中途就会无力掉下。
再来一次,她就不信,她堂堂明懿公主,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射箭都征服不了。
这一次,裴鸾屏息凝神,姿势端肃,她的眼里,只有手中的弓箭,以及两丈(一丈约3.3米)开外的靶子。
周遭的声音都淡去了,她仿佛体会到了那种身箭合一的玄妙感。
她有预感,这次她一定能射中!
可惜,就在她射出去时,一阵风吹来,将她的箭矢吹得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本该正中靶心的箭矢,只堪堪射中了靶子。
“该死!”裴鸾气得将手里的弓砸到了地上。
可又不能和风计较。
这让她愈发烦躁。
这时,宫人来报:“殿下,皇城司副指挥使萧壑求见。”
正在气头上的裴鸾本要将人打发了,但想到什么,又道:“将他带进来。”
“微臣见过公主。”萧壑躬身行礼。
裴鸾没有叫起,朝着他一箭射过去。
本以为会看见萧壑慌乱失措的模样,结果他仍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仿佛笃定了那支箭无法射中自己。
事实也果然如此,箭矢擦过他的脖子,连他的一块皮都没伤到。
裴鸾这下是真的破防了,“你为何不躲?”
萧壑:“能给公主殿下当靶子,是微臣的荣幸。”
裴鸾有些不信,“是吗?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和誉表哥抢了你的玩偶来回抛着玩儿,你眼睛通红地瞪着我们,像是恨不得吃了我们一样。”
她握着弓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敲击着,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萧壑:“小时候不懂事,冒犯了公主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裴鸾撇撇嘴,小时候的萧壑欺负起来还是挺好玩儿的,现在么,无趣至极。
她旋身坐下,端起宫女递来的茶喝了口,“那个贱人抓到了吗?”
萧壑:“唐珺死了。”
“什么?死了?怎么会死了?我不是让你将人活捉吗?”
“微臣怀疑越国公将人窝藏了起来,便盯紧了越国公府,就在昨天夜里,国公府后门悄然打开,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女子出来了。
“她上马车时,斗篷帽子被风吹落,露出了面容,我发现这女子正是唐珺,于是一路追了过去。
“追到金明湖附近时,唐珺的马车忽然失控,冲进了湖里。我带人找了一夜,并未发现唐珺的踪迹,还以为她从水下逃跑了。
“但是今早,有渔民从湖里打捞上来了一具尸身,我听闻消息前去查看,发现正是唐珺。”
裴鸾难以置信,“你确定那真的是唐珺?会不会只是某个和她相似的人?”
萧壑:“仵作再三检验过,确认女尸就是唐珺,微臣还让襄平侯府伺候过唐珺的一干婢女前来指认,她们也都确认了。”
裴鸾还是不信,“我要出宫,亲自去看看。”
她跟着萧壑来到了皇城司,唐珺的尸身,就停放在暂时收拾出来的殓房里。
裴鸾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眼下还是春日,湖水寒凉,在湖水中泡了一夜的女尸,还不至于腐烂发臭。
那臭味,是源自臭鱼烂虾和湖底淤泥的腥味,尸体被渔网打捞上来,难免会沾染上这些。
裴鸾用熏了龙脑香的锦帕捂住鼻子,一股清香涌入鼻端,如梅似雪,她的头脑霎时为之一清,皱紧的眉头松开了。
瑞龙脑的香气,十步开外都能闻到,裴鸾的锦帕一出,整间殓房都沾染了这股香气,仿佛一株寒梅于室内绽放。
清雅幽凉,似有若无。
跟在她身后的萧壑也闻到了那股香气,眸底闪过一抹厌恶。
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
“把这块白布掀开。”裴鸾冲着萧壑扬了扬下巴,下令。
萧壑上前,掀开尸体上蒙着的白布。
唐珺的尸身显露出来。
裴鸾这才从床尾走过去,站在萧壑身旁看了眼。
“还真的是她。这贱人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她了,我特意给她准备的那些手段一个都没用上。”
裴鸾抱怨着,越想越不甘心,“把尸体扔到乱葬岗去喂野狗。”
死了也不能便宜了唐珺这贱人。
说完转身离开,一秒也不想多留。
要不是为了确认唐珺是真的死了,她才不会来这种晦气的地方。
哪知刚一出来,就撞见了孟绥。
裴鸾一惊,刚才她说的话,应该没被孟大哥听去吧?
“孟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虽然有几分忐忑,不过更多的还是见到心上人的惊喜。
孟绥目如冰湖,冷冷扫了她一眼,“方才公主说,要将尸体扔到乱葬岗去喂野狗?”
裴鸾无辜地眨了眨眼,泪水说来就来,声音哽咽着:“孟大哥,你听错了,阿珺生前跟我是好友,我怎么会那样对待她的尸身呢?”
站在孟绥身后,扮成婢女的唐珺对裴鸾的变脸速度叹为观止。
孟绥:“是吗?那为何公主要下通缉令满京城搜捕阿珺?”
听他嘴里亲昵地说出“阿珺”两字,裴鸾指甲掐进了手心,名为“嫉妒”的毒蛇在她心里钻来钻去。
唐珺这贱人,死了还让孟大哥为她指责自己。
面上却作出一副哀伤悔恨模样,“孟大哥,得知阿珺竟然不是侯府血脉,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一时气急了才会下令通缉她。
“我也没打算真的要对她做什么,甚至还想着,等找到了她,就让她来宫里和我作伴。
“哪知她竟然就这么……意外身亡了,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我也很震惊伤心,这才会亲自来看她。”
唐珺:呵呵,我信你个鬼。
孟绥自然也是不信裴鸾这番话的,由白参推着轮椅,越过裴鸾,径直进了殓房。
唐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裴鸾正演着戏呢,见孟绥竟然如此忽视自己,表情顿时有些扭曲。
又见他身后竟跟着个婢女,愈发不满。
一双滴着鳄鱼眼泪的眸子,毒蛇般盯住了那个婢女。
唐珺被裴鸾看得后背一寒。
“孟大哥,你来这里是做什么?”虽然很想甩袖离去,但裴鸾又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和孟大哥相处的机会,还是追了上去。
孟绥一想到裴鸾说的那些话,心中就止不住杀意。
不对她动手就不错了,哪里还会理会她?
只对白参道:“你找人来将尸身殓进棺椁,抬回国公府。”
白参:“是,国公爷。”
转身办事去了。
扮成婢女的唐珺则接手了给孟绥推轮椅的工作,来到他身后,手搭在轮椅靠背上。
孟绥注视着尸体,默哀着。
当然,这是在外人看来。
唐珺视线越过他,也看着板床上的尸体。
这具尸体并不是孟绥让人找来的,而是她用替身娃娃伪造出来的。
要找一具尸体不难,但要找到一具和唐珺相似的,刚死不久的尸体,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孟绥派去的人找了数日都没有结果。
而就在两天前,唐珺的积分再次涨到了两千,于是她又进行了一次高级抽奖。
这回没有落空,而是抽中了一个好东西——替身娃娃。
唐珺按照使用说明,将血滴在娃娃身上,原本不过巴掌大的没有五官的替身娃娃,瞬间长高长大,变成了她的模样。
简直跟她的克隆体一样。
不仅外貌相似,就连说话方式、一些小动作都完美复刻了唐珺。
唐珺大感惊异,还坏心地和荀启玩了个游戏,让他猜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哪知荀启一眼就认出了真正的她。
唐珺深感不服,就连她自己看着替身娃娃都感到恍惚,以为那是另一个自己,为何荀启一眼就认出了她们?
于是她又和孟绥玩了一遍这个游戏。
结果孟绥也一眼认出了她!
唐珺很是挫败,这两人怕不是长了火眼金睛。
对于替身娃娃的出现,唐珺是这样解释的:“其实我是一个隐世宗门的传人,我宗门掌握了无数奇技淫巧、奇珍异宝,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其实是我师父专门为我打造的一个玩偶……”
吧啦吧啦。
不知道孟绥信了没有,反正他明面上并没有深究。
有了替身娃娃,自然不需要再找什么女尸了。
一番计划后,便有了昨晚萧壑看见的那一幕。
替身娃娃的有效时间是十二时辰,也就是一天。
一天过后,就会变回原形,同时失去作用。
这是个一次性的道具。
所以她们必须赶在替身娃娃失效前,将其回收,不然就要露馅了。
今天孟绥带着唐珺过来,便是以“殓尸”的名义,将替身娃娃带走。
白参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抬着棺椁的人。
“唐珺”的尸身被放置进了棺材里,抬出了皇城司,一路抬回了越国公府。
灵堂也已经布置好了。
看着自己的灵堂,唐珺心情很是微妙,还过去上了一炷香。
一转身,对上了孟绥无奈好笑的眼神,唐珺囧了囧,好悬没笑场。
赶紧低下头去。
裴鸾也来给“唐珺”上了香,还送上了一份丰厚的奠仪。
“襄平侯府前来祭奠——”
唐珺转头看去,只见一行人踏入灵堂,打头的正是襄平侯,唐琬跟在他身后。
后头四名小厮手里各捧着一只漆盒,想来是送上的奠仪了。
唐珺注意到,跟在唐琬身后的那名小厮生得格外漂亮,肤白唇红,眉眼秾丽,当真是雌雄莫辨。
若非他胸前平平,且喉结明显,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那小厮竟冲她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唐珺眉头皱了皱,这个小厮很不对劲。
上完香,襄平侯对孟绥道:“平之,我有话跟你说。”
孟绥偏头对扮成他婢女的阿珺道:“推我去偏厅。”
偏厅是主人家单独接待客人的地方,门口有婢女看守着,不会有外人误入。
落座后,襄平侯便向孟绥介绍唐琬:“平之,这是阿琬,这才是我和容娘的亲生女儿,本来该早些带阿琬来见你的,但阿琬自回京后便有些水土不服,一直将养到现在。”
唐琬莲步轻移,上前款款施了一礼:“阿琬见过舅舅。”
一举一动皆优雅从容,端庄大方,矮身行礼时,连头上的步摇、耳边的耳坠都没有怎么晃动。
丝毫不像是刚从乡下庄子上回来的,倒像是从小在侯府精心教养长大。
对于这个阿姐真正留下的唯一血脉,孟绥还是颇为在意的,朝她点了点头:“阿琬不必拘束,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又让人将他准备好的见面礼呈上来。
八名婢女鱼贯而入,在厅内站成一排,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大红漆底描金的托盘。
托盘里放着纯金头面、红宝石头面各一副,十两一个的金银元宝各二十个,还有玉如意、绸缎、百年人参等。
若论价值的话,怕是不下万两。
襄平侯看得眼睛都直了。
“阿琬,还不快谢过你舅舅。”
唐琬又是一礼,眼睫低垂,神色动容,“多谢舅舅。”
内心却是一片冰冷。
在物质上,孟绥这个舅舅的确没亏待过她,但他的心,却是偏得没边儿了。
每次她和唐珺发生冲突,孟绥必定会站在唐珺那边护着她。
上一世,唐珺害得她落水,她被萧誉救上来,失了清白,不得不嫁给他。
在他的后院被搓磨致死。
而唐珺,在孟绥的维护下,不过是被禁足了三个月而已。
哈哈,她的清白,她的一生,只值得唐珺禁足三个月!
每每想到此,唐琬就恨,孟绥明明是她的舅舅,却事事偏向唐珺。
既如此,那孟绥就和唐珺一起下地狱去吧,这一世,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襄平侯一副长辈的口吻,对孟绥道:“平之,不是我说你,唐珺跟你毫无干系,你怎么能在自己府上给她设灵堂呢?这传出去,别人还不知怎么揣测。”
孟绥下意识看了身旁的阿珺一眼,却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阿珺定是伤心了吧。
“姐夫不必多言,纵然阿珺跟我并无血缘关系,但她到底喊了我那么多年舅舅,如今她意外身亡,我为她发丧,理所应当。”
“你这……唉,罢了,既然你冥顽不灵,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有一事我想跟你商量下,唐珺已经去世,她从前住的锦园也空了下来,我打算重新休整一番,让阿琬住进去。”
孟绥有些后悔让阿珺跟自己一起进来了,她听了这话心中定然不好受。
“此事你做主便是。”锦园毕竟是侯府的地方,襄平侯想让女儿住进去,他有什么资格拦着?
但这可不是襄平侯的目的,“锦园当初是你出钱修建的,如今阿琬回来了,你这个当舅舅的不该厚此薄彼吧,锦园的翻修,你是不是该出一份力?”
唐珺先是诧异,锦园是孟绥出钱修建的?她压根儿不知道。
她就说以襄平侯的抠门程度,怎么舍得花大价钱给自己修建那样一座精致华丽的住处。
听到后面她又无语了,感情这老登是来问孟绥要钱的。
也亏他说得出口。
孟绥的确想补偿唐琬,但却不想被襄平侯牵着鼻子走。
以他对这个姐夫的了解,他多半是想从中谋取好处。
于是他直接问唐琬:“阿琬是想住进翻修后的锦园,还是我直接送你一张宅契?”
唐琬的情况和阿珺不同,她如今已经十六,想必在侯府住不了多久便要出嫁。
锦园翻修于她而言并无多大好处。
襄平侯不满了,“平之,你这是什么意思?撺掇阿琬出去住吗?阿琬才回来多久?我还想着多留她两年呢。”
他话中的暗示意味不要太明显。
夹在父亲和舅舅中间的唐琬,面露难色,“阿琬现在住的院子已经很大很好了,并不想搬出去,舅舅不用多为我操心。”
襄平侯急了,“怎么不用为你操心?这是你舅舅,当年要不是容娘又当娘又当姐姐地把他拉扯大,他如何能平安长大,继承偌大的国公府?阿琬,你可莫要和你舅舅客气。”
孟绥:“姐夫,锦园中有不少我从前送给阿珺的东西,其中一些乃是御赐之物,留在侯府恐怕不妥,择日不如撞日,我这便派人去将那些东西搬回来。”
原本,孟绥不想计较这些,但襄平侯几次贬低阿珺,还想利用阿琬从自己这里谋取好处,那就别怪他了。
襄平侯傻眼了,“这……”
他想阻止,却完全没有立场阻止。
他早就将那些东西看作是自家的了,如今孟绥要将它们搬走,简直跟剜他的肉一样。
唐珺看着他那模样,暗自一笑,对这个便宜爹没有丝毫同情。
孟绥说到做到,当即便派了黄岐去搬东西。
襄平侯生怕自家东西也被搬走,立刻告辞赶了回去,亲自看着。
回到府中,漂亮小厮对唐琬道:“唐珺果然还活着,给孟绥推轮椅的那个婢女,就是她。”
唐琬大感诧异,“阿鲲,你确定?”
申屠鲲,也就是漂亮小厮道:“姐姐,我给唐珺下了桃花蛊,这蛊现在还在她体内呢,我能感应到。”
唐琬在屋中来回踱步,思考着。
这一世,唐珺的种种行为和前世大不一样,难道,她也重生了?
这个猜测让她心头一阵慌乱。
唐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鲲,劳烦你帮我盯着她。”
申屠鲲:“姐姐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让她溜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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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