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泉州。
晚霞漫天,空气中已显露初夏的微微暑气,一艘巨型龙脊喜船停在河岸边,船上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雕花的灯笼沿着河岸一路挂到了闹市,意气风发的少年骑马当街,身后跟着两顶芙蓉喜轿,喜婆吆喝着:“王家五郎接亲归家咯”
侍女侍从赶忙分撒铜钱,人群喝彩道喜,外乡人抢到两枚铜钱甚是惊喜,“这都城就是不一样,大喜日子直接撒钱?”
身旁人解释:“哪能啊,这可是都城首富王家,别人家哪撒的起。”
“听说那造喜船的木材都是圣上特批的贡木。”
“啧啧啧,王家生意遍布咱们景国,这算什么。”
外乡人看热闹,很是稀奇:“这怎么后面还有两顶轿子呢?”
“难道这王家五郎娶亲直接妻妾一同入府?”
“好像都是从一家接回来的,说不定是姐妹俩共侍一夫。”
外乡人大开眼见,“都城的风气果然开放!”
林荫在轿子里摇摇晃晃,街道上听起来十分热闹,丝丝酒气飘进来,林荫嘴里咋舌,掀开轿帘,正路过一个花匾牌楼阁,凉州可没有这么好看的亭台楼阁,“柳梢阁”林荫轻念出声,这名字听着就香。
轿下的侍女赶紧将轿帘拉上,“小姐,庄重!”
柳梢阁二楼,白衣男子执扇看着街上热闹的喜事,调侃道:“这王家喜事没请未来贤婿肖兄一观?”
对面墨衣男子一柄长剑放于身侧,端起酒杯一饮而空,“请了,兄长去就行,彦之怎么不去,你这探花郎的热门人选,王家不可能放过你啊。”
李彦之放下折扇,轻笑:“我一介布衣怎可与肖兄一概而论?”
肖茂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我先回邢部当值了,这酒记我账上!不过我怎么没听说王文风今天是妻妾同娶?”
说完肖茂起身离桌,下楼的档口他瞥见大红喜轿里露出张瘦黄的脸,这是纳的小妾?这样貌,日后未必受宠啊,他喃喃道:“倒是生了双好眼睛。”
被关上轿帘的林荫默默记下柳梢阁,等她有机会一定要去尝尝。
两顶喜轿分道而行,一顶抬向正门,一顶停在了后院,林荫下轿,众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后门的应该是妾室了。”
“这妾室长的怎么...”
“是磕碜了点,说不到是新妇的陪嫁呢。”
“嘘,少说闲话,走,正门还有喜果拿!”
长相磕碜,面黄肌瘦的林荫此时正在王家后宅的大堂上,连日乘船坐轿腰酸背疼,她轻轻晃了晃脚,身后的侍女声音严厉,“小姐,勿箕踞,勿摇髀”
林荫正襟危坐,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进了来,待人都落座了,林荫才看清,高堂上坐着一位九旬老太,眼睛似乎看不见了,右手边坐着一男一女的中年人,男人身宽体胖,脸上的肉跟着嘴抖动,“林荫啊,舅父总算是找到你了。”
女人也跟着泣不成声:“阿荫你受苦了!”
老太太墩了两下拐杖,“行了行了,今日是五郎大婚,哭什么!”
“你就是林荫?”
王老爷放下拭泪的袖口:“母亲,她就是幺娘女儿林荫。”
老太太侧着脸,“回来的真是时候,呵,今日五郎才是大事,你们要知道轻重。”
王老爷虎躯一震,躬身说着:“自然自然,双喜临门,五郎在席上就说了这是喜上添喜好事。”
王夫人上前,“那就将阿荫先安置在梧桐苑?”
老太太沟壑纵横的脸终于点了点,“反正也住不了几日,随你安排吧,还不快去陪客人!”
王老爷搀着老太太回宴,王夫人领着林荫到偏院,“阿荫莫怕,你外祖母定还是在生你母亲离家的气,过几日便好了。”
林荫瞥了侍女一眼,声音娇滴滴的说:“舅母说的哪里话,父亲母亲离世,如今就我孤零零的一个,庆幸舅母舅母还认我归家。”说着双眼泛红已有落泪之意。
王夫人没养过女儿,自然心软的不行,半搂着林荫,“那都是他们母女兄弟间的旧事,阿荫自然是我们王家的姑娘,以后差什么尽管给你舅母说。”
林荫泪眼婆娑的送走王夫人,待侍女关上门,她才瘫坐在榻上,“莲沁,歇息一会儿吧,你这几日都没停下来过。”
莲沁头也不抬地整理着衣柜,“小姐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了,王家虽是商贾之家,但毕竟是皇商,又在这都城之中,谨言慎行总是好的。”
“莲沁,你说阿娘和阿姐会不会怪我,要是我不贪玩,是不是就能和她们一道去了。”
莲沁关上柜门的手一顿,“小姐如今已身在王家,做好王家小姐便是。”
林荫叹了口气,沉沉睡去。
翌日,整个泉州都知道了,家里连生五个男丁的首富王家,在王家五郎成亲当日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肖茂当值回家,便见自家兄长坐在府里饮茶,嫂嫂来回踱步,两人脸上皆是愁容满面,肖启开门见山:“你都知道了吧,王家认回个女儿。估计很快就会来提你们的婚事了。”
肖茂点点头,“既是婚约,她敢嫁我如何不敢娶。”
肖启为人正直,年纪轻轻便是骠骑大将军,他拍着桌子:“你为官胡闹,婚姻大事也胡闹!”
嫂嫂赶紧打圆场,“你吼茂哥儿干什么?当年父亲许诺的时候茂哥儿才多大,你倒是找了我这个称心人,丢个烂摊子给你弟弟。”
肖启治军有方,但面对夫人却无可奈何,“夫人,终身大事,你看看他的态度。”
肖茂言语讥讽,“兄长不用为我操心,父亲的承诺自然比我重要,就是王家只有儿郎我也愿意娶的。”
肖启听了火冒三丈,抄起茶盏就要扔向肖茂,“你是觉得我马上就要离都赴任,没人管得了你么!”
嫂嫂一把拉住肖启,“这么大火气干什么,消消气。”说着赶紧让肖茂离开。
林荫在家中待了多日,虽说是小姐,只是前厅不让去,老太太也懒得见她,除了这梧桐苑,去哪里都有人说:“小姐,这府上正忙,还请回院中歇息。”
正做着莲沁安排的功课,门外响起问候声,“阿荫姐姐可在屋内?”
侍女在廊外回禀,“小姐,是五郎新妇。”
一同进府的弟媳?莲沁将人迎了进来。
刘芝芝腼腆一笑,“新婚事物有些多,这几日都在祖母面前候着,怪妹妹没有早些来看望姐姐。”
林荫将笔放下,上前扶住她的礼,“妹妹说的哪里话,那日都没能同妹妹道声喜,是姐姐不周。”
两人姐姐来妹妹去倒显得一派和睦,刘芝芝终于说起了正事,“文风几日后要去边境沙丘送货,这来回就要大半个月。”
“沙丘?那确是路远。”
“我想去兰因寺给他求个平安符,姐姐可愿陪我一起去?”
林荫眼睛一亮,“左右无事,那便谢谢妹妹相邀了。”
上山之路马车颠簸,王夫人安排的婆子好生看顾着刘芝芝,点心果子带了几个食盒,半晌功夫的路程,林荫都跟着吃饱了。
趁着刘芝芝在殿前祈福,林荫在兰因寺转悠起来,路过侧殿的掌烛台,后面正好有一片竹林,林荫看着竹林里冒出的小青笋啧啧称赞。
“佛祖地界长的就是好啊,真水嫩,配着熏肉炒起来肯定好吃,我们去掰点?”
“小姐,庄重。”
林荫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庄重,她挺直了腰板,“知道了,点心吃多了,有些渴,给我找点水来吧。”
看着莲沁走远,林荫一头扎进竹林,“佛祖佛祖,初来贵宝地,带点特产回去应该不会怪罪吧,下次来也给您带点好吃的。”
说完就埋头扎进竹林,走的越深,竹笋越是鲜嫩,等她再抬头,林荫迷路了,她看着四周突然听见细琐的呜咽声,大喜,有人,那就有路啊。
林荫随着声音寻去,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扑在一个粉色衣裙女子身上,女子半露香肩,两只脚挣扎着在土里蹬出道道深坑,如此也未能撼动男子半分。
林荫情急之下将抱着的一捧竹笋全扔在两人身上,男子一惊滚了下来。
“佛祖地界也敢做这等腌臜的事?不怕将来断子绝孙!”
男子闻声转头,见来的不过是个姑娘颇为不屑,“呵,怎么,看大爷独宠一个心里痒痒?也想上来试试?”
林荫赶紧拉起那女子护在身后,刷起袖子:“我呸!”
男子向她们扑来,拉扯间林荫拔下簪子,狠狠扎在他的肩膀上,男子疼的龇牙咧嘴:“你个臭娘们!”说着抽出腰间的短刀冲上来。
林荫拉着女子连连后退,两人摔倒在地,完了,这下莲沁的庄重是想听都听不见了。
突然眼前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还未看清便觉得脖颈被什么击中,两眼一黑。
“哎哟!”男子短刀并未击出,倒是被结实的一脚踹倒在地,待看清来人,男子两腿打颤的站不起来。
“述大人,小的,小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来人并不看他,只看着地上晕倒的两个女子,“让你掳人,可没让你干别的,哪个是户部尚书的女儿!”
男子跪着爬近,哆嗦着手指了指衣衫不整的粉衣女子。
鲜于述一剑刺穿男子的喉咙,献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男子像是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直直的倒在地上。
“成事不足,带她们走。”
几道黑影背起林荫二人,跟着鲜于述消失在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