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父看着底下恭敬跪拜的女儿,再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天,心情复杂难言,最终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嗯,起来吧。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日后不必如此之早。”
罗氏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啊,盈姐儿,孝心不在这一时片刻,还是要以身子为重。”她感觉自己眼皮都在打架。
赵盈站起身,脸上却是一片坚持。
“父亲母亲怜惜女儿,女儿感激。但礼不可废。女儿已决定,日后,每日都会此时来向二老请安,以弥补过往缺失的孝道。”
“什么?每日?!”赵父和罗氏几乎是同时出声,脸上的血色都褪了几分。
“请安”金手指的力量再次悄然影响。
赵父看着女儿那坚定而纯粹的眼神,责备的话语在喉咙里转了几圈,最终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甚至还隐隐有一丝……诡异的欣慰?
他摆了摆手,疲惫道:“随你吧,随你吧……只是莫要累着自己。”
罗氏张了张嘴,想反对,但在那股无形力量的影响下,竟也说不出硬话,只觉得心头软绵绵的。
看着赵盈那“诚挚”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早上露重风凉,多穿些……”
“谢父亲、母亲关怀。”赵盈再次行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被理解后的感动笑容,“那女儿就不多打扰二老休息了,女儿告退。”
她如来时一般,端庄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厅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赵父和罗氏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困倦、荒唐,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对劲。
赵父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早起折腾过,浑身都不自在,“这……这太早了吧!”
他想骂,却又觉得女儿似乎也没做错什么,那股邪火憋在心里,无处发泄。
罗氏更是浑身不得劲,她抚着心口,那里还残留着被赵盈话语触动后的柔软,但理智告诉她这简直荒唐!
她喃喃道:“老爷,盈姐儿她……她这到底是……” 她想说“中了邪”,却不敢说出口。
窗外,依旧是一片沉沉的夜色。
赵父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天色尚早,再……再去歇会儿吧。”只是这觉,怕是再也睡不踏实了。
而已经回到自己小院的赵盈,在金手指的作用下,毫无困意。她心情颇好地坐在窗下,就着烛火,在清点自己的小金库。
虽然她院里,那些外祖给的珍贵器物,被皇城司收走了。
但之前,外祖章太傅私下总是给她塞银子,赵盈积攒了不少钱财,而且这些钱财旁人并不知晓,全是她的私房钱。
去扬州之前,赵盈把她的私房钱带走了,有钱有闲,她在扬州的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如墨。
院中那棵老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看着守夜的丫鬟强忍着哈欠,眼下一片青黑,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去把院里所有伺候的人,都叫到厅里来。”赵盈轻声吩咐。
不一会儿,两个婆子、两个大丫鬟和两个小丫鬟都到齐了,个个睡眼惺忪,却又强打精神,生怕新主子有什么不满。
赵盈目光扫过众人,温声道:“我知道,从今日起,我每日寅时初刻就要起身去给老爷夫人请安。这个时辰实在太早,连累你们也要跟着早起,实在过意不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赵盈从妆匣中取出一个绣花钱袋,倒出三块银锭子,对站在最前面的张嬷嬷道:
“这里是十八两银子,你们六人每人三两,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补偿你们日后要早早起床的辛苦。”
众人顿时惊呆了。
三两银子,差不多是她们三四个月的月钱!
京城大户人家的仆从,月钱按照她们的等级来给的。
像是张嬷嬷,她相当于赵盈小院里的管事。不仅管着底下人事安排,院里一应对内对外事务,都得她操心。
她的月银是一两五百文一月。
另一个婆子干杂役,要做力气活,给的月银是一两银子一月。
四个丫鬟,其中两个一等大丫鬟,月银分别给一两银子。
两个二等小丫鬟,月银给八百文一月。
张嬷嬷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伺候小姐是奴婢们的本分,怎敢要小姐的赏赐…”
“收下吧。”赵盈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日后你们每日寅时就要起身伺候,比旁人辛苦得多,这是你们应得的。
我只要求一点,既然领了这份补偿,就要守时尽责,不可误了我的请安时辰。”
众人这才明白大小姐是认真的,个个喜出望外,连忙跪下谢恩:
“多谢大小姐赏赐!”
“奴婢一定尽心伺候!”
“绝不敢误了小姐的事!”
赵盈点点头,又补充道:“还有,每日伺候我请安回来后,你们可以轮流补觉。张嬷嬷,你来安排轮值,务必保证每个人都能休息好。”
这一安排更是让下人们感激涕零。
原本以为要日日早起再忙活一整天,没想到不但有丰厚补偿,还能补觉!
“小姐仁厚!”张嬷嬷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打发走千恩万谢的下人后,赵盈独自坐在窗前。
她打开一个雕花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银锭,旁边还有一个锦囊,装了银票。
这些都是外祖父章太傅前些年私下给她的,除开在扬州花用完的,剩下还有差不多三千两,足够她舒舒服服过上好几年了。
至于几年后咋办?
几年后女配剧情都要下线了,哪需要想那么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赵盈轻轻抚过那些银锭,唇角微扬。
她深知在这深宅大院里,银钱虽不是万能,但没有银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今日这番打赏,既收买了人心,又树立了恩威并施的形象,一举两得。
而且,她故意选择在请安后就立刻打赏,就是要让这些下人记住——只要忠心伺候,她赵盈绝不会亏待他们。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赵盈院中的下人,个个精神抖擞,即使寅时起床也毫无怨言。
反倒是主院那边的下人,眼见赵父罗氏因每日被迫早起而脸色日渐憔悴,私下里都窃窃私语:
“大小姐这孝心可真是…别具一格。”
“老爷夫人这几日眼底乌青就没消过…”
“听说大小姐院里的下人都有重赏,还能补觉呢!”
“啧啧,这对比…”
这些话偶尔飘到罗氏耳中,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在赵盈来请安时,在那股诡异力量的影响下,她又说不出半句重话,只能日日忍受这折磨。
赵盈凌晨天嘛黑去请安的事,府里上下都在悄悄说。
赵含窈坐在自己妆台前,由着丫鬟梳头,听着贴身丫鬟打听来的消息。
“大小姐院里的下人,这个月人人都得了三两银子的赏钱呢!说是补偿她们早起辛苦,还能轮着补觉。”
丫鬟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羡慕,“现在府里谁不夸大小姐仁厚,又孝心感天动地?连外头都隐隐有些风声了,说老爷夫人教女有方,嫡长女堪为闺阁典范。”
赵含窈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眉头不禁蹙起。
往常她觉得自己长的好看,时不时对镜梳妆,美美欣赏一番。
可自从赵盈回来,见到赵盈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赵含窈都没心思自恋了。
她对赵盈这般“惺惺作态”的请安,颇为不屑,认为她不过是刚回府,想博个名声罢了。
可如今见这声势越造越大,父亲母亲虽备受折磨,但在外人乃至下人眼中,赵盈的形象却愈发高大光辉,她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更生出几分急切来。
大姐姐如此“孝感动天”,她这个素来乖巧的妹妹若毫无表示,岂不显得她不孝?
赵含窈有心模仿,可寅时她真的起不来床。
明明前一晚叮嘱丫鬟,寅时一定要喊她起床。但等丫鬟喊她时,她又很不耐烦,让丫鬟不要打扰她睡觉。
“走,我们去给母亲请安。”赵含窈站起身,决定今日也要早些去。
然而,当她赶到主院时,却见罗氏正恹恹地靠在榻上,由嬷嬷按着太阳穴,脸色苍白,眼底是浓重的疲惫。
赵父早已上朝去了。
“娘,您脸色怎如此难看?”赵含窈担忧地上前。
罗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连说话都觉得耗费精神,“无妨……只是,只是有些没歇好。”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是被赵盈“孝”成这样的。
赵含窈立刻便猜到缘由,心中那份效仿的心思顿时凉了半截。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大姐姐每日来得太早了?”
罗氏闭上眼,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看着母亲这副模样,赵含窈那句“女儿日后也早些来请安”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她自己是决计吃不了这份苦的,莫说寅时,就是卯时起床,于她而言也是极大的折磨。
她陪着罗氏说了会儿话,见母亲精神不济,便乖巧地告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赵含窈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大亮的天空,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她嫉妒赵盈赢得了“孝女”的名声,另一方面,她又实在佩服赵盈的毅力和……狠劲。对自己狠,对爹娘也够“狠”。
“她……她怎么就起得来呢?”赵含窈喃喃自语。
她试着想象了一下,天不亮就挣扎起床的痛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且,她院里的人竟也毫无怨言……”
敬佩、嫉妒、不甘,还有一丝自己未能尽孝的微妙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在赵含窈心头,让她对这位刚回府的大姐姐,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观感。
她忽然觉得,这位离京数年、在扬州“进学”的大姐姐,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份“孝心”,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效仿的。
最终,她只能幽幽叹了口气,对丫鬟吩咐道:“日后……我们还是按原来的时辰,去给母亲请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