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珊看着苏妤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应该是来大慈悲寺给苏二郎上香。”
赵鸾儿不解地看向梁玉珊。
梁玉珊道:“苏二郎两年前被圣上打入天牢,之后虽然念着苏大人多年来为朝廷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没有杀掉苏二郎。但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苏二郎受刑后又被发配岭南服苦役。
前些日子有消息传来,苏二郎染上疫病不治身亡。故而,一向深居简出,甚少出现在人前的郡王妃,才会来到大慈悲寺,正是为了替她二哥请长明灯。”
赵鸾儿望着苏妤那抹消失在寺院转角,孤寂凄清的背影,心中并无半分快意,反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梁玉珊那幸灾乐祸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更添烦躁。
“啧啧,瞧她那副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是她水性杨花,隽哥儿和津安侯世子何至于……”梁玉珊说得起劲,却发现赵鸾儿已经转身,径直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鸾儿妹妹!你等等我呀!”梁玉珊赶忙追上,“话还没说完呢,那卉娘的事……”
赵鸾儿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梁玉珊,目光冰冷。
“表姐,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表哥的婚事,自有他自己和家中长辈做主,我一个妇道人家,断没有插手的道理。
至于吴侯府的‘好意’,我实在高攀不起。表姐若是再提,莫怪妹妹不讲情面,日后只好少走动了。”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让梁玉珊一时噎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赵鸾儿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带着浮香快步下山,将喋喋不休的梁玉珊甩在了身后。
回到府里,已是接近傍晚时分。
庭院里,小厮们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
她心中那团因梁玉珊和苏妤而起的郁气,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寂静中愈发清晰,她下意识地想寻慕容隽,却没有发现对方身影。
赵鸾儿喊住一个在松涛居伺候的小厮,问道:“你家公子呢?”
“回少夫人,公子在针灸。”
“针灸?”
小厮说:“甘太医来了,在给公子针灸。”
她心中一动,脚步不自觉便往内室走去。
离着卧室还有几步远,便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叮”声,像是银针落地又被迅速拾起。
赵鸾儿放轻脚步推门,只见屋内点着灯,甘太医正端坐于榻前,双手捏着银针,专注地往慕容隽腿上穴位刺去。
慕容隽半靠在软枕上,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额角沁着细汗,紧抿着唇没出声。
听见门响,他偏头看来,见是赵鸾儿,眼中先是一怔,随即掠过丝不显眼的局促,抬手想掩住腿上的针,被甘太医轻轻按住。
“别动。”甘太医声音不高,带着医者的威严,“再差三针,今日便功德圆满。”
慕容隽只得僵住。
赵鸾儿立在屏风旁不动,目光从他泛白指节,滑到额角晶亮的汗珠。
甘太医是全神贯注地施针,并未回头。
慕容隽见她怔住,反倒微微摇了摇头安慰她,示意自己无妨,唇边甚至牵起一丝宽慰的浅笑。
只是那笑意,很快因腿上传来的酸胀感而消散,眉头明显蹙了一下。
赵鸾儿会意,悄无声息地走到一旁坐下,静静等待。
空气中弥漫着艾草与药油的淡淡气息,夹杂着一丝紧绷的压抑。
她看着甘太医将一根根细长的银针,捻入慕容隽膝上、腿侧的穴位,那双腿肌肉线条依旧分明,却苍白缺乏生气。
针尖刺入时,她能看见慕容隽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他忍受这样的痛苦。
赵鸾儿心想。
那团堵在心口的湿棉花,仿佛浸了水,愈发沉甸甸的。
约莫一炷香后,甘太医终于将银针逐一取下,仔细收入药箱。
他起身净手,对慕容隽嘱咐道:“公子今日气色尚可,但经脉淤塞仍重,切不可心急,需循序渐进。切忌久站或强行用力,按时服药,晚间再用热水敷一敷。”
慕容隽颔首,声音有些发虚:“有劳甘太医。”
甘太医这才转向赵鸾儿,行礼道:“少夫人。”
赵鸾儿起身还礼:“辛苦甘太医了。”
她有心想问问,但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毕竟慕容隽有愿意配合治疗的想法,已经很难得了,她真的怕慕容隽失去治愈的信心。
甘太医捋了捋胡须,看着赵鸾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明了,便温声道。
“少夫人放心,公子脉象比之月前已平稳不少,只要持之以恒,假以时日,必有起色。只是这疏通经脉的过程,难免有些酸胀痛楚,需得忍耐。”
赵鸾儿闻言,心中稍安,忙道:“多谢太医,我们定然谨遵医嘱。”
“天色已晚,甘太医回去可否方便?”
慕容隽先一步回道:“甘太医要留在这里一些日子。”
“真的?”赵鸾儿惊喜地问。
甘太医点头,“圣上知晓我来给慕容公子治腿伤,特意恩准我留在府上,既免了路上来回奔波,又可以更好地观察公子情况。”
赵鸾儿喜不自胜,先前因梁玉珊和苏妤而起的郁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散了大半。
她看向慕容隽,眼底亮着细碎的光,语气难掩轻快:“这可太好了!有甘太医在府中随时照料,你恢复起来定能更顺利些。”
慕容隽望着她眼中真切的欢喜,苍白的脸上染了几分暖意,缓缓点头:“嗯,确是省心不少。”
甘太医含笑点头,未再多言,只道:“老朽先去煎药,公子今夜需趁热服下,少夫人可陪公子说说话。”
说罢,他背起药箱,推门而出。
屋内只剩小夫妻两人。
灯火摇曳,将慕容隽略显疲惫的身影投在墙壁上,空气中那股药油味似乎更浓了些。
赵鸾儿走到榻边,自然地拿起一旁温热的布巾,轻轻替他拭去额角的细汗。
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能感受到一丝紧绷。
“很疼吗?”她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慕容隽抬手,覆上她拿着布巾的手,轻轻握了握,才松开。
“还好,甘太医手法精准,只是些酸胀感。”他语气平静,试图淡化方才的煎熬,转而问道,“今日去寺里,一切可还顺利?”
他这一问,顿时让赵鸾儿想起了梁玉珊的刻薄,和苏妤那孤寂的背影,心头那团湿棉花好似又堵了上来,闷闷的。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眸中的复杂情绪,简单道:“嗯,上了香,祈了福,便回来了。”
慕容隽是何等敏锐的人,立刻察觉她语气中的异样。
“是梁玉珊使幺蛾子了?”慕容隽也没有称呼对方表姐语,语气里带着冷意。
赵鸾儿指尖一顿,布巾在他额角停了停,才轻轻摇头:“也不算幺蛾子,只是她说的话不太中听,以后我与她少来往便是。”
关于今日在大慈悲寺遇见苏妤的事,赵鸾儿不知该不该跟慕容隽说。
她低着头,沉默地替他拭完额角,又换了一块布巾,轻轻擦过他颈侧沾着的汗水。
指尖一次次掠过他的肌肤,像羽毛,也像火苗,留下越来越重的热意。
慕容隽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她低垂的眼睫。
那两排小扇似的影子,在灯火里微微颤着,像被风吹动的帷帐,藏住了所有情绪,却藏不住帐外那场雪。
“鸾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点极轻的笑,“你若是把布巾再往下擦,我便要怀疑,甘太医是不是连胸口也给我扎了几针。”
赵鸾儿手指一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不知不觉滑到他胸膛处。
她“腾”地收回手,耳尖泛红,又不甘心被他一句话搅乱心事,便把布巾往他掌心一塞,别过脸去。
“自己擦。”
慕容隽看着掌心被塞回的布巾,又抬眼瞧了瞧妻子泛红的耳尖,和故作冷淡的侧脸,眼底那丝因病痛带来的疲惫与阴霾,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笑意。
他将布巾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目光依旧落在赵鸾儿身上。
“鸾儿,”他唤道,声音比方才更缓和了些,“过来。”
赵鸾儿不动,只拿眼梢瞥他。
“做什么?你自己没手吗?”
“手是有的,”慕容隽从善如流地接话,语气里带着点点调侃,“只是方才针灸,耗费了些力气,此刻有些发软。再者,”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想让你陪我说说话。”
最后这句话,褪去了玩笑之意,带着一种认真的请求。
赵鸾儿心头那点烦躁感,便被这话语里的依赖融化了。
她转过身,专注地看着他。
慕容隽缓缓开口,“梁玉珊虽然是我表姐,她什么性子,我素来知晓。我不过是看在娘的面子上,才容忍着她。
她若敢招惹你、算计你,告诉我便是,我会让她再不敢来你面前讨嫌。
至于其他……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只是别一个人闷着。”
赵鸾儿看着他的眼睛,有种想把苏妤的事,说出来的冲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是浮香的声音:“少夫人,公子,甘太医吩咐的药煎好了。”
这声通报,适时地打破了屋内有些凝滞的气氛。
赵鸾儿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我去看看。”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门口,从浮香手中接过温热的药碗。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她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这得多苦啊!
她端着药碗回到榻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静:“先把药喝了吧,甘太医嘱咐要趁热。”
慕容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顺从地接过药碗。
他喝药的动作很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喝的不是苦汁,而是清水。
赵鸾儿看着他喉结滚动,将药汁一饮而尽,不免佩服,真男人就是要喝药如喝水。
她接过空碗,递上清水给他漱口,又拿起块干净的布巾,动作轻柔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慕容隽任由她伺候着,目光始终落在她低垂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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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针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