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做了一场梦。
江宁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仍旧能感受到背后那疼痛是真实的。
如同从溺水的池子里挣逃脱离,她满头大汗,险些从座位上掉下。
“小姐,您没事吧?”
有人拿着帕子来替她擦汗。
江宁下意识躲开,抬头看去,小丫头脸庞稚嫩,头顶双鬟髻,身着窄袖圆领袍,枯瘦的手臂露出了一节,想是平日营养不良,脸色显得十分蜡黄,且有几分惊慌失措,几乎是闪躲似得往后退了几步,良久,她才发觉是从小一直贴身伺候的丫鬟墨兰。
对方很怕她?为何要怕她?
江宁不解。
这时,旁边有人出声,“宁儿,你是大家闺秀,当有个大家闺秀的端庄样子,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她侧头看向一边,看到一名妇人,面容清丽,衣着华贵,尽管整体看上去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也难掩气质。
此人正是自己离世十年的母亲。
景夫人正端坐着,举止优雅的拿着杯盖在撇着杯中的浮沫。
正对面坐着的其他别家几位夫人一边笑一边说,“江宁真是模样越发出挑了,如今这年岁也该许配人家了,我看不如许配给我家小子,咱们家老爷本就在朝中走的近,日后若是结了亲家,倒更方便走动了不是。”
景夫人小珉了一口茶,没说话。
江宁听着那说话声,脑海中混乱半晌,只觉头痛欲裂。
母亲和墨兰不是死了吗?这场景有些眼熟,像是很多年前经历过的一幕。
大概是在她十六岁时,十六岁……亦或者那些发生过的只是她做的一场梦,只是那梦未免太真实。
“景夫人,我看江宁的样子似乎是不大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旁边的景夫人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笑了笑出言道,“怎么了?宁儿,要母亲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吗?”
江宁一时没缓过来,只是不想继续待下去,便起身告退,“母亲,我想出去透透气。”
“想出去?”景夫人柔声问。
江宁的视角明显看到景夫人握着茶杯的玉指微顿了顿,像是生气了,可继续呆在此处她只觉得难受的要晕厥,只好试探性询问,“不知母亲可准许?”
她骨子里是畏惧景夫人的,明明是母亲,生她养她之人,但不知为何,那种距离之感总在心头萦绕,冰冷的可怕。
景夫人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露出个淡淡的笑,“自然可以出去,你有手有脚,母亲哪能困住你不是?不过不要走太远,特别是西边的院子。”
江宁听出了她话中有话,这一切熟悉又陌生,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她是病了吗?
告别了众夫人,走出屋子到了院子里,瞧见旁边水缸里倒映出的那张略带稚嫩的脸,她才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有了实感。
是了,她终于记起来了,一步步从普通女子坐上高位,又因死局在了那寂静深夜囚笼之中,如今十六岁,她是从二十七岁一跃回到了过去。
依稀记得这时候的她胆小懦弱,所以一直跟在母亲景夫人身旁,别说屋门,连同这江家大宅院都未曾踏出过半步。
可为什么后面会走上那条路呢,大概也是后来被逼无奈,要不是因为突生变故,一切也不会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而推动她走向那条路的是谁?是母亲景夫人,还是与她亲密无间的萧玉卿,亦或者是终结这一切罪孽的裴云燕,细细想来,也许只是做了一场梦,既已走向了既定的结局,为什么又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老天爷,你可真会捉弄人。
“阿姐?你在做什么?”
蓦的,江宁听到有人在唤她,片刻的碎片随风飘逝。
她醒了过来,待看到水缸里映出另一张脸,且那张脸正是江若雪时,不觉回想起死前被她用刀捅穿后背的情形,不禁胸口沉闷,有些喘不上气,以至于猛的往后倒退了几步。
身后之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的不轻,但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扶住她,“没事吧?阿姐。”
江宁很快抽回手,与她隔开了一段距离,恍惚间,听到对方“嘶”了一声。
纤白的手背上被划了一道血痕,江若雪柳眉微蹙,“阿姐,你的镯子……”
见她还要上前,江宁只得继续往后退了几步。
再次见到前世捅她刀子之人,反应总是下意识的,江若雪自然不会明白,只是一双大眼噙着几滴泪珠,欲落不落的。
“素闻江家有位嫡女藏在深闺从不出门,我等也未曾知晓这位小姐的为人,只知江二小姐知书达礼,如今亲眼见到江大小姐,才知道江家的规矩和门风也会教出这样的女子。”
江宁逐渐从刚才的不适缓过来,恢复了些往日的冷静从容,这才发现江若雪身后跟着一位华服衣着公子。
想必是爱慕者,也对,此时的江若雪温婉善良,知书达理,持家有方,又生的一副柔弱的模样,怎能不讨男子喜欢,想当初就连她当时也被她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给骗了不是吗?
而她自小被景夫人约束在身旁,对府中一切大小事务,一概不知,且景夫人从不让她插手,更是不让她出门半步,所以自是比不得江若雪。
“何公子,我没事的,阿姐她也不是有意的。”江若雪收起泪珠,做出一副落落大方姿态轻声安抚身边男子。
江宁要不是重活一世,估计会被她这副模样所欺骗,但是现在不会了,她不愿多做停留,正欲往回走。
而那位公子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上前来拦住了她的去路,“江大小姐,怎么说今日我们也是你父亲邀来的贵客,如今便这么走了,是看不起我吗?”
如果没记错,这一年,江府获圣赐牌匾,“有德之家”,因此江鹤年大摆宴席邀请了京中各路官员以及家中贵眷,而说是为了让大家来沾沾喜气,实际上是借此为江家择婿,当然也有其中更复杂的东西混在其中。
江宁对这一切都清楚的明明白白,只是父亲邀请来与她并没有半分关系,换做前世那必定是小心翼翼,任人摆布,可现在她自不愿做那砧板上随意交易的鱼肉。
眼前那人,江宁更不愿同他们废话,换做前世她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但现在……她却格外有耐性,没什么表情的问,“何公子不是有若雪妹妹陪着吗?怎么难不成是嫌若雪妹妹招待不周?”
江若雪出身算不上好,母亲是曾经的江府二小姐,父亲身份不明,只得随了母姓,如今算得上是借住在江家,虽不是江府嫡女,可这些年也听惯了那些阿谀奉承,听到这些话脸上不免有了些难堪,却仍面带微笑上前,“何公子,阿姐前阵子身子不适,外面风大,怕是想回去休息,不如我们去那边,让阿姐回去好生休息。”
温声软语在耳,那人仍旧没动,只盯着江宁。
只那一眼,江宁便觉得眼神分外眼熟,好似多年前也曾有人那般看着她,那是漆黑深夜中盘旋在树枝上的毒蛇,幽森可怖。
她记得他。
何如晖,何尚书的独子,为人嚣张跋扈,从小娇惯,行事乖张,只因家父位高权重,便从未将人放在眼里过,就连当今皇子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但江宁记得自己没有得罪过他,但此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森冷,森冷中又带着几分玩味。
很奇怪,总觉得似曾相识,亦或者是她记错了。
“小女子与公子素不相识,若有得罪还请担待,方才那句话当是我说的不妥,公子大人有大量,请见谅。”
不知怎的,那人今日转了性子,并不想惹事,收了手,“江大小姐说笑,你是主,我是客,自不能坏了规矩,要说得罪,应是在下的不对,误会了小姐。”
此时正值春分时节,微风带着花香,园中宾客并不见减少,她才方醒,不愿多生枝节,“那既是这般,公子便跟随若雪妹妹观赏景致,我身子不好,就不多做奉陪了。”
见有了缓和,江若雪展颜一笑,继而上前道:“听说公子对字画颇有研究,前些日子我得了几副,不知可否有荣幸邀公子品鉴一二?”
名流贵族皆喜风雅,纨绔子弟亦如是,古人云,“君子六艺,女子八雅。”,且不说大昭每年按制举行的春闱,虽上流子弟并不用靠此施展抱负,却也遵从孔孟之道,这文墨,若是能通了其中一窍,便也算沾了点文人雅士的风采。
那何公子显然更在意字画,随即转了笑脸,“江二姑娘既如此盛情邀请,岂有不从之理。”
江宁此刻是不愿多做停留半刻,便要离开,刚抬步,却不想那人故意伸出一只脚,一个没留神,直接绊住,狠狠往地上摔了去。
饶是手臂先着地,这一摔也不轻,还未感受到身上传来的痛感,耳边就听到那人的放肆大笑,“还以为是什么聪明人呢,想来也不过如此,母亲真是没眼光,比起二小姐那真是差了十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