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大昭庆历十二年,漠北西部察哈尔首领被刺,这使得一场长达十年的战争终于得以停歇,传闻中叱咤铁血的煞神裴将军班师回朝,同年元丰帝驭龙宾天,皇后携幼子登基。
正在京城所有人都沉寂在一片宁静之中时,殊不知一场暴风雨正悄悄来临。
夜下长廊,一行人脚步匆匆,火把映照着湖面,使得光影忽明忽暗。
江宁走的飞快,不敢做任何停留,连同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绊倒都没注意。
“娘娘!小心。”
她在宫外护国寺住了半月有余,由是刚由宫外快马加鞭赶回,并未梳洗,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肩头,虽面容姣好,但眼下的乌青愈发醒目。
这些日子睡的并不好。
江宁站直身子,尽管心下十分不安,可面上不得不保持冷静,“你可有派人去跟裴将军说本宫已经回宫?”
“回娘娘,两个时辰前就派人去说了。”
两个时辰前就去说了?她如何没得到回话,江宁袖中五指瞬间收拢。
这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没有,她其实已经心中有数,只怕是整个皇宫已经被裴云燕控制了,可仍旧不死心,“那边如何说?”
“那边……”小宫女面色凝重,最后几个未出口的字只化作了沉默。
江宁又继续问,“那皇上呢?皇上如何了?”
小宫女摇摇头,“里面传出的消息少之又少,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江宁脚下一软,步子却更加快了些,裴云燕当真是疯了,而且这疯是冲她来的,她知道他什么都敢做出来。
太和殿
江宁在台阶处停住了脚,稳了稳心神,身后的大门被重重关上,她睫毛轻轻一颤。
这时守门太监扑通倒地,一颗头颅随即滚落地面,落在脚边。
跟着的小宫女惊叫出声。
她仍装作淡定,巡视一圈,满地都是死尸。
一众大臣被刀剑阻隔在墙角,见她来,纷纷呼嚎求救,却始终不见小皇帝的踪影。
江宁怕极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正要往台阶上去往殿中时,一个身影赫然出现在面前拦住了她。
对方本就身量颀长,站在上一阶台阶,更像是在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江宁的视角刚好能清楚的看到他一身盔甲上的斑驳血污,不由发颤。
对方则是拿着一块带着血的玉佩递到她跟前,“太后娘娘,是在找这个吗?”
那是皇上的贴身玉佩,他是故意激她。
江宁抬眼看他,“裴云燕,你闹够了没有?谋反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死罪!”
两人相识数年,虽素不对付已久,可她万万没想到今夜他会做出这般不要命的举动。
裴家祖上战功赫赫,如今又手握兵权,追风营的精锐部队更是皆听从裴家号令,可以说,只要对方想,今日那龙椅上的位置便能改替裴姓。
江宁选择以退为进,她上前一步轻声低语,“你若是现在把皇上交出来,放了大臣们,退兵出城,此事本宫会既往不咎。”
“太后娘娘好谋算……”裴云燕擦去脸上的血渍,明明是狭长明亮的双眸,此刻却藏着些阴鸷,“我的九族不早就死于太后娘娘之手了吗?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怎么?”江宁有些难以置信,她分明是派人去安顿他的家人,如何成了是她杀了人?
不待她有所反应,蓦的手腕被人扼住,那双赤红的眼睛近在迟尺,“太后娘娘还要抵赖不成?”
江宁被那力道握的生疼,想要抽出,却不料对方力气极大,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放肆!”
岂料那人握的更紧,露出一抹讥笑,“娘娘好大的威风,如今这半个京城都在我手上,放不放肆的也不由娘娘说的算了。”
此时此刻,的确如他所言,远在关外的精兵也不可能从千里外的地方飞奔过来。
不过她来之前做了准备,给大理寺的萧玉卿萧大人送了一封手书和一块令牌,让他调集隐藏在城中的暗卫,现在算算按照时辰也该来了。
江宁为了拖延时间干脆直截了当,“你说的本宫不曾做过,你想要做什么?是想杀了所有人还是杀了本宫?”
她看不透他,也看不透那双眼睛藏着的血腥。
裴云燕忽的嘴角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靠过来,“江宁,若是我说,我想要你,你当如何?”
江宁一脸不可置信,“你真是疯了!”
她当皇后五年,太后三年,虽如今位高权重,却也不过才二十七岁,依然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她属意之人并非是他。
况且她也明白,他并非真心。
为了羞辱她,他还当真是不择手段,连这种话也能说出口。
裴云燕眸色愈发深沉,带着些威胁,“娘娘不愿?”
江宁自然是不愿,可现在这种情形……
二人正僵持着。
这时,旁侧传来声音,“母后!母后,儿臣在这,快来救儿臣!”
顷刻,江宁那点想法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顾不上想其他,她忙挣脱开那只手,只往被刀挟持着的小皇帝一路小跑去,“阿殊别怕,母后在这。”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要是再敢靠近一步,他的头颅就会如同你进来时见到的太监一般滚落在地。”
“裴云燕!朕是皇上,你好大的胆子,要是朕等会儿出去,朕一定会杀了你!”
裴云燕冷笑,“皇上长大了,便是忘记了这天下是如何得来的吗?”
随即小皇帝的嘴被人捂住。
江宁怔在原地,不敢在往前走。
实际上如今的皇帝李殊并不是她所出,而是先帝醉酒宠幸了一名宫女,所诞下的皇子,但宫女身份低微,孩子便从小过继到她名下抚养,不是亲生,却甚似亲生。
江宁真怕裴云燕一怒之下将小皇帝给杀了。
”他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口无遮拦罢了,裴将军何必动怒成这样。”
“我怎的从未发现娘娘有这样一副菩萨心肠,方才的机会我已经给你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我倒要看看太后娘娘是如何的权衡利弊。”
江宁还没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见一男一女被士兵压着走了出来,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堂妹江若雪,以及萧大人萧玉卿。
“阿姐!”
萧玉卿咬牙切齿,“有负娘娘重托,裴云燕实乃卑鄙小人!”
江宁败了。
她苦心孤诣这许久,竟还是比不上他,论心计他的确是在她之上。
江宁转过身去,苦笑一番,“裴将军千方百计要我从护国寺赶回来,便是要如此羞辱于我?”
“娘娘说笑,选与不选是您的权利,他们的生死也都皆在您一句话,如今这场面都是您一手造成的。”
江宁凝眸注视着他,明明相距不远,却仿佛在身侧扼住了她的咽喉一般,让她喘息不得。
“阿姐……救我!我不想死!”江若雪带着哭腔,挣扎起来。
突然,江宁觉得后背一凉,接着是尖锐的疼痛。
她回头,看见江若雪正死死看着她,手中是带血的匕首,脸上是慌张与颤抖,“江宁,所有人都不该死,最该死的人是你。”
江宁垂眸去看江若雪,爹娘去的早,这个她自始至终都当亲人对待一样的妹妹,如今却将最锋利的冷剑刺向了她,真是可笑。
还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她听到周围一阵骚动,似乎是裴云燕吐血了,而萧玉卿带着一众隐藏的暗卫暴起,与裴云燕的人厮杀在了一起。
太乱了,乱的她根本听听不清,也没有心思在去听。
想来这一切真的是她一手造成的吗?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很小的时候母亲告诉她,这辈子女子要嫁人便一定要嫁高门,这样以后的日子最起码是衣食无忧,若是还能得到丈夫的宠爱,那就是锦上添花。
所以她十九岁费尽心机嫁给了皇帝,当了皇后,后又汲汲营营熬死了皇帝,少帝寡母,都怕她独揽大权,为了堵住朝臣她又不得不做了许多错事,纵使朝臣都骂她是妖后。
一步走错,步步错再无回头之路。
很久之后江宁才知道母亲之所以一定要她嫁高门,是因为母亲簪缨世族出生,却为了爱情下嫁给了父亲,而导致了一生的不幸。
可母亲也从来不告诉她即便是嫁了高门,也不一定能一辈子随心所欲,无忧无虑。
权利,名誉,如今看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到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火光渐渐暗了下去,耳边回荡的是临行前护国寺大师对她说的一句话,“莫回首,明日过后自是柳暗花明。”
走时未能听懂,现在依旧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想来是大师随口一说罢了。
朱檐碧瓦随着最后一抹光亮的消失,逐渐湮没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