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车开到半路,就被拦截了,乔照被带到警局做目击者阐述情况。
乔照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回想那名死者的惨状,一一描述了。
最后,警察突然问:“对于桃源工程,你了解几分呢?”
桃源工程?乔照一愣,“我只知道,这是我爸和两位合伙人负责的一个项目,详细的就不清楚了。”
“除了死者之外,最近还有谁跟你父亲有过纠纷呢?”
乔照摇头。
他一问三不知,警察观察他的神色,不像在说谎的样子,放他回去了。
乔照心事重重到家,进门的时候,家里烟味呛鼻,他下意识以为他爸回来了,定睛一看,发现是他妈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这倒是稀奇事,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见过他妈抽烟。
他妈看见他,立时站起来,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没事吧?啊?”
他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问:“妈?到底出什么事了?那个人为什么从咱家公司楼上跳下来?”
他妈掐了烟,深吸一口气,语调平缓地说:“没事,一点小问题罢了,相信你爸爸。”
乔照什么都问不出来,但他坚信,他爸一个人能把公司做那么大,这次的问题一定也能迎刃而解。
这天晚上,他跟他妈在沙发上枯坐,等他爸回来。期间他妈勒令他回去睡觉,可他一闭眼就是那人死死瞪着他的充血的眸子,根本不敢睡觉。
半夜,他爸带着潮气和疲倦回来了。
安静的家一下活过来,他跟他妈连忙站起来迎上去。他妈问:“怎么样了?”
乔爸摇摇头,笑着说:“放心吧,不是多大的事,又不是我害的。再说了,我这会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母子俩都松了口气。
“这个点都没睡,等我呢?还有你,明天不是要上课么?又想逃课是吧?滚回去睡觉去!”乔爸赶着乔照去睡觉。
乔照根本就睡不着,一会儿是猩红的眼珠子,一会儿是迸溅的脑浆,一会儿是他爸妈遮遮掩掩的态度,一会儿是警察莫名其妙的询问。
难以名状的恐惧感一点点蚕食着乔照,他裹紧了被子,开着热空调,依然觉得背后发凉。
乔照一晚上都没睡,第二天准时起来,去上课。
一到学校,他就觉得古怪。有不少人总是偷偷摸摸地看他,他扭头看过去,那些人就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还看到有人在交头接耳,尽管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还是下意识感觉到那些人讨论的正是他。
乔照进教室时,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乔照有些恼火,踹了脚课桌,“看什么看?有什么不事当我面说!”
那些人就埋头,装作认真早读的样子。
乔照心里直突突,下意识觉得所有的异常都跟昨天跳楼的事脱不了干系。他心事重重落座,立时感受到一阵探究的视线,偏头看去,与龚陶的眼神直直对上。
龚陶立时将视线转移到书上。
乔照抽走他的书,合上,扔到他面前,冷声道:“说吧,怎么了?”
龚陶干笑,“什么怎么了?哪有什么。”
乔照伸手勾住龚陶的脖子,把他拉过来,抵着他的额头,似笑非笑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
龚陶也跟着笑,只是笑得很难看,“那、那我说了,你别打我......”
“你说吧,我保准不打你。”
龚陶踌躇良久,才磕磕绊绊道:“我、我也是听说哈,别人说你爸负责的那个桃源工程,烂、烂尾了,骗了好多人的钱......”
他不敢再说了,因为乔照此时的眼神很吓人,像是暴风席卷,要把他撕碎。
乔照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声巨响,使得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过来。他站起身,微微扬起下巴,倨傲道:“我爸是良心企业家,不是资本家,不可能骗别人的钱!”
说完这句话,他拎起包,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跨上自行车,他埋头就往校外冲,保安想阻拦他,但他像疯了一样,前面有人都不减速,保安有些畏惧,又缩回去了。
乔照出了校门,就拼命地踩踏板,没有方向,不顾一切往前冲,直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陌生,直到他踩到双腿疲软、气喘吁吁,直到太阳从东边升起,挂在了头顶上,自行车的链条突然掉了,他没有刹住,猛地摔下去,腿撞在坑坑洼洼的破旧路面,立时火辣辣地疼。
乔照掀开裤子,膝盖擦出了一大片鲜红的伤口。
他的记忆又跟那个死者重合了,他开始觉得憋闷,恐慌,一股气堵在心口发散不出去。
他扶着车站起来,把车停在路边。左侧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种着各式各样的不知名的菜,才冒出绿色的尖尖的细芽。
他双手靠在嘴边,拼命朝着田野呐喊。
天地间寂寂无人,只有风吹过,他的呐喊消散在风里。
乔照伸脚踩在了田垄上,前天下过雨,昨天阴天,田垄上还是湿漉漉的,有点打滑,乔照雪白的运动鞋不一会儿就脏兮兮的。他绕着田垄走了很久很久,抬头望着天穹,云已经散开了,阳光更加灼热,这些湿泥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凝实成好走的路。他突然就豁然了一些,别人不了解他爸,他还不了解吗?他爸古板、固执,可本质上是个很守原则的人,绝对干不出骗钱这种事儿。
乔照闭了闭眼,昨天跳楼的人、警察关于桃源工程的询问,同学的奇怪态度......打住,他明明可以亲口去问他爸的,不是吗?他才不要像他爸一样,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莫名其妙给人定性。
他犹豫片刻,拿起了手机,此时已经下午一点了,朱老师跟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妈也跟他打了好多个。他犹豫了好半天,手指已经颤颤巍巍地落在了他妈的号码上,却迟迟点不下去。
再过......再过十分钟在问。
于是又过了十分钟。
那就再过......算了,那就回去直接问,当面问不比电话里问更好?
乔照回到了路上,捡起枯树枝把链条挑回去。他环顾四周,感觉这条路熟悉又陌生,一时失了方向。拿出手机看地图,意外发现三医院就在不远处。
他对蒙曦爸爸并无好感,但此刻,却莫名想去医院看一看。
那就......来都来了,顺道看看蒙曦爸爸,再回去也不迟。
打定主意,他跨上自行车,朝着三医院去。
乔照心事沉重,电梯门打开,他也不进去,反而选择走楼梯。终于磨磨蹭蹭走到病房门口,隔着玻璃望进去,他一愣。
蒙曦爸爸的病房多了一丝生活气息。
床头柜上出现了摞得高高的书,陪床上还随意搭着几件黑色外套,乔照一眼就认出,这是蒙曦的。
他推开门进去,蒙曦父亲闭上眼睛,似乎在沉睡,没发现他。他走到床头柜边上,翻了翻那些书,都是高中课本和复习资料,全是蒙曦的东西。
乔照翻着翻着,突然笑了出来。
他的心里就像四季末尾的田野,草木凋零,荒芜一片。
门突然被推开了,乔照已经丧失了转身的力气。
许久,那人才出声,“你怎么来了......”
乔照这才慢慢回头,蒙曦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盘番茄,闪烁的视线表达了他内心的慌乱。
乔照还在笑着,语调平静到有些不正常,“我如果不来,又怎么能发现你骗我呢?”
“我......”蒙曦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向前踏出一步,却又止住,垂下头,沉默了。
乔照歪头看他,”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蒙曦没有说话,他闭了闭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绝望,又似解脱。
更像是认命。
乔照现在无比厌恶蒙曦这幅表情,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抬高了音量,“我那么拼命地将心血倾注在你身上,不是让你来认命的!你知道我想拽你出泥潭有多辛苦吗?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蒙曦收起笑容,脸上突然布满了疲惫,“在泥潭里挣扎太痛苦了,我没让你帮我,就这样吧,我累了。”
乔照就觉得被人打了一记闷拳,浑身都在隐隐作痛,他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身体遏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是他拼命游说蒙曦,一厢情愿推着蒙曦往前走,蒙曦从来没说过自己乐不乐意。
他突然觉得好累,不想再说什么了。像个行尸走肉般,缓慢地与蒙曦擦肩而过。
蒙曦手上的盘子不断倾斜,番茄一个接一个地滚落在地,他已无暇旁顾,突然回头道:“我去了A市,我本来都要报名了,可是他手术需要钱......”
乔照忍无可忍,“需要钱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可以额外再借给你,他的命重要,你的人生就不重要了吗?”
蒙曦苦笑着摇头,“不重要了,我的人生已经到头了,这是上天注定的......就这样吧。”
乔照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怔怔地看了蒙曦好几眼。蒙曦顶不住了,背过去,抬着头瞪天花板。
乔照默默看了他的背影几眼,扭头走出了病房。
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