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江家门口,丽娘循礼叫门。
岳不惑盯着门缝,表情略微出神,每走完一步流程,都意味着他离瑞瑞更近一步。
王秋玉挤到岳不惑身旁,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钗环,袖子滑下,不经意般露出腕上银镯。
岳不惑不知她打什么主意,警告地看她一眼。
门打开,李贵和刘嬷嬷满面笑容出来接待,将人引入前院。
聘礼太多,只能放在院里,李贵安排聘礼放置,让来帮忙的佃户给镖局的小伙子们上茶水、糕点。
刘嬷嬷热情招呼岳不惑等人进前厅休息,她今日特意打扮体面,穿着用好料子制成的新衣,头戴白玉梳,耳坠翠环,腕上是对分量不轻的金镯。
首饰不多,但都是小姐去世前赏的精品,加之仪态得体,更显得她端肃干练。
“两位就是岳老爷和岳夫人吧,早就想见上一面,可惜二位事忙,今日总算得见,快请坐。”
刘嬷嬷朝二人行礼,初见面她就在留意这两个新面孔。
岳氏夫妻局促还礼,王秋玉悄悄拉下衣裳盖住银镯,脑袋从门打开后就是一片浆糊,耳边嗡嗡作响。
她期待木门打开,一个瘦小怯懦的哥儿孤零零迎门,领着他们进到破破烂烂的草屋里,整个家凑不出两只没豁口的粗瓷碗。
谁料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是两个穿着体面的男女出面接待。
江家从前院到厅堂处处透着大户人家的讲究,空气中飘浮着幽淡清雅的熏香气息。
什么穷酸的乡下哥儿,分明就是大财主家的金贵哥儿,和容鸢郎君说的只有性别对得上。
王秋玉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眼看无人为她介绍,只能硬着头皮问:“初次见面,请问......您是江家哥儿的哪位亲戚?”
刘嬷嬷笑着回:“怪我高兴过头,忘了先通个姓名,小的是江家管事,可没那么大的福气和郎君做亲戚,夫人您叫我刘嬷嬷就好。”
管事?
那岂不是仆人!
自己竟然没个仆人打扮得体面,还傻乎乎给仆人还礼,甚至用了尊称!!
王秋玉难堪极了,绞紧帕子的手背青筋毕露,感觉整个屋里的人都在笑话她。
岳业成也有些不自在,灰溜溜坐到椅子上。
刘嬷嬷笑意不变,将王秋玉的面色变化纳入眼中,客气道:“诸位赶路辛苦,请坐下歇息,茶水马上就来。”
岳不惑从怀中拿出礼单,“嬷嬷,聘礼我又添了几样,烦您核对。”
刘嬷嬷打开礼单,发现多了整整两页纸,面色不禁动容。
“岳公子如此爱重,是郎君的福气,可您也不怕惯坏了他。”
岳不惑眉梢微动,冷峻面孔难得露出疏朗笑意,“我就是要把他惯坏,竟被嬷嬷发现了。”
众人会心一笑,丽娘出言调侃两句,气氛轻松融洽。
王秋玉还沉浸在方才丢脸的难堪中,听着他们的笑声只觉刺耳非常,暗想要如何扳回一成。
两个穿着蓝色布衣的侍婢进来奉茶,刘嬷嬷把礼单交给其中一人。
“青禾,送去给李庄头核对。”
“是。”
上次去宁安县,李贵买了三个大户人家放出来的仆人,一个女子两个哥儿,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被调教的不错。
平时留在庄子里做些简单活计,有客人就过来听用,待江瑞出嫁,挑一个带走当贴身侍婢,剩下的留下守宅院。
王秋玉揭开茶盖,发现汤色清淡,喝进嘴里也无甚滋味,不由暗自嗤笑。
心想果然是乡下人,哪怕有几个臭钱也粗俗不堪,上不得台面,竟用这种粗茶待客。
便是自家茶楼最次的陈茶,泡出来也比这有颜色、有味道。
她端起茶盏,动作刻意放慢,先凑近鼻端轻嗅,又浅浅抿了一口,未了‘哒’地一下放下茶盏,蹙着眉尖不说话。
这番做派很难不引起其他人注意,刘嬷嬷询问:“岳夫人,可是茶不合您的心意。”
王秋玉微笑着,用略带歉意声音道:“哪里的话,只是我与夫君经营着一家茶楼,喝惯了大红袍、龙井、普洱这样的好茶,贵府的茶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茶味太过寡淡了些。”
呵,总算出了口恶气,自家聘礼丰厚,江家竟用这样次的茶叶待客,非臊白他们几句不可。
岳业成有些杵杜烈和自己大儿子,进来后安静得像只鹌鹑,此时提起茶叶,忍不住卖弄两句。
“说起茶还是金骏眉最佳,汤色金黄,滋味醇厚回甘,喝过金骏眉再喝其他茶,都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遗憾。”
他摇头晃脑,眯着眼咂了两下嘴,似在回味。
又道:“同金骏眉比,这茶确实淡了些,诸位有时间可以光临我们福顺茶楼,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好茶。”
夫妻俩一唱一和,将气氛搅得僵硬,只他们自己得意洋洋。
岳不惑气息发沉,冷脸道:“抱歉,我爹娘前些日子病了,舌淡无味,脑子也受了影响,嬷嬷别放心上,茶很好喝。”
王秋玉脸上的得意唰一下散了,绞尽脑汁才占得上风,竟被亲儿子釜底抽薪,几句话将高台拆毁,看她跌落在地,颜面无存。
她呼吸急促、嘴唇发抖,像是要冲过去和岳不惑拼个你死我活。
空气凝重到有火星崩出,连舌灿莲花的丽娘也不敢随意开口,怕弄巧成拙。
杜烈皱眉,徒弟下聘的场合,岂能闹出母子相争的丑剧。
他打破僵滞,爽朗道:“这茶确实不错,汤色浅碧,茶香中裹挟灵秀水汽与草木清芬,味道鲜爽甘冽,极为独特,莫不是袁州的瀑岭仙茶。”
闻言,王秋玉冷静下来,心虚得厉害。
她于茶道无甚研究,不过是死记硬背了些基本知识,用来糊弄同样不懂茶的顾客。
什么劳什子的瀑岭仙茶,听起来好像很厉害,莫非是自己不识货了?
见鬼,不会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江家风水不好,江家哥儿专门克她!
王秋玉对江瑞的厌恶更上一层。
岳业成愣住,刨了大半辈子地,裤脚放下来还没几年,他自然也是个半坛醋,但杜大镖头都赞不绝口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他难得着恼地瞪了眼妻子,开茶楼的不懂品茶,自曝其短让人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