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佐扭过头,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失态,无意间却看到了窗外的女人。
那个高挑的女人穿着怪异的披风,面容艳丽深邃,鬼魅而显现出莫名非人的气质。
她直勾勾地与他对视,纯黑色眼睛仿佛深渊,要将他的全部神思吸引进去。
当看到她,他便移不开目光,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的存在是最鲜活的,其他一切黯然失色。
柯莱朝他微微笑了一下,那当然不是什么友善的笑容,无法描述的阴冷仿佛从她的眼神里渗出,恩佐一阵毛骨悚然,本能地感到恶意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不去看她,“妈妈,外面……”他正想问他们是否也能看到那个女人,却发现餐桌对面的父母不见了。
——两只翳魔咧开巨大的嘴,坐在他们原本的位置上。
恩佐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惊叫,猛地站了起来,带动餐具全部噼里啪啦摔碎在地上。
翳魔那张没有眼睛的面孔齐齐转向他,如同在认真地凝视着他。
“恩佐,你怎么了?”坐在他母亲位置上的翳魔问,口中发出熟悉的女声,“身体不舒服吗?”
它站起身,朝他伸出骨瘦嶙峋、青白色满是缝合线的胳膊,嘴巴里的血腥气快喷到他的脸上。
“不、别过来,我爸妈呢?你们是谁?!”恩佐大喊着后退,他想抽出魔杖,却发现什么自己武器都没带。
“我就是你妈妈啊。”翳魔说。
“恩佐,你怎么了?”
统一的声音响起,餐厅内所有人脑袋齐齐转向他——他们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明明是熟悉的面孔却更有违和感。
那空洞的眼神和瘆人的笑意,让他想起街道上的红衣女人,仿佛她在透过众人的眼睛观察着他。
恩佐的心脏被恐惧揪紧,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再次看向窗外,红衣女人却不见了。身后的翳魔离他越来越近,恩佐大吼一声,挤过人群冲出了餐厅。
室外路上的行人都在笑着,他们皆停下脚步,面孔转向他所在的位置。
恩佐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被那个陌生女巫诅咒了,万幸他的克拉夫特跑车还停在餐厅附近,他急忙奔向车子,在精神崩溃之前及时钻了进去。
“旭日路400号!去旭日路400号!”恩佐大喊着。
“前往旭日路400号。”
控制台上的骷髅龙头重复一遍他的话,车身腾起飞向空中,越升越高,渐渐地那些街景却都不见,车窗外只余一片茫茫白色。
恩佐大口大口喘气,稍稍冷静下来后却发现很多事自己都想不起来,包括今天是几号、是怎么和父母去餐厅吃饭的、什么时候又从纽瓦伦毕业。
他越来越慌张,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已在纯白的空间里飞行,天空和世界里正常的景色全都消失了。
而眼前的骷髅龙头上,血肉正渐渐复苏,皮肤尚未生成,肌肉筋膜和血管暴露在空气中,即使这样也能看出它面孔上的冰冷笑容,和餐厅里那些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快停下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恩佐彻底崩溃地大喊大叫,怎么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车。
龙发出了一声轻笑,用希罗语缓缓道:“你将夜夜重复同样的恐惧,无法顺利安眠,灾厄常伴你左右,直到下一个朔望月终结。”
龙的脑袋忽然变形,变成了翳魔的头颅,它露出沾着血迹的牙齿,重复那句诅咒,最后又化为一只巨大的渡鸦的脑袋,黑洞般的眼睛盯着他,一遍遍讲述“灾厄将常伴你左右,直到下一个朔望月终结”。
车身扭曲,飞快变成了只有骨架的龙的身躯,恩佐被甩出窗外,眼睁睁瞧着那头巨大的骷髅龙扇动骨翼,继续向上飞行,成为视野里一个模糊的点,而他的身体开始飞速下坠。
他阻止不了自己坠落,速度越来越快。
巨大的失重感让他双腿一蹬,惊醒过来。
恩佐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他的背后已经被汗湿了,那个噩梦不似平时的梦境,会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模糊,它就像是被刻意根植于脑海中,特别是诅咒的细节无比清晰。
他颤抖着手拿起机械表,现在是凌晨一点,距离他入睡的时间差不多才过去三小时。
恩佐抬起头,发现亚尔曼的宠物还安静地蹲在笼子里,它没有睡觉,而是直直地望着他,不知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多久。
他莫名觉得那只鸟的眼神和梦里那些人十分相似,好像他还未醒来,又陷入了另一个噩梦。恩佐不由打了个寒颤,用力掐自己的手臂,掐到自己痛得龇牙咧嘴才确认不是在做梦。
恩佐又看了眼渡鸦,它已经所在笼子边缘,闭着眼打盹,先前令人不安的眼神仿佛只是他多心。
他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那是个普通的噩梦,没有特别的寓意。他将被子熄灭灯,将被子拉上脑袋,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然而没过一个小时,恩佐又突然把被子扯下来,点灯睁大眼睛朝柯莱看去。
如此往复几次,天就亮了,黑暗中被盯住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他,闭上眼睛都能那噩梦里的一幕幕——翳魔、龙甚至是渡鸦都在眼前不断重现。
恩佐盯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一夜未睡后他开始相信自己被诅咒了。
他拖着步伐来到楼下,管家正指挥人在起居室摆放茶点,见到他时面露惊讶:“恩佐少爷,您起这么早。”
接着又注意到他萎靡不振的神色,关切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说着还拿起一杯有凝神功效的花茶,“喝点热茶会舒服些。”
恩佐接过杯子一口闷下,暖流顺着喉管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确实觉得阴冷感被驱散了些,踌躇一会儿,才问:“会不会……你说,我会不会被诅咒了?”
管家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偷,呃,我梦到了翳魔和渡鸦,然后一直睡不着,是不是就意味着被诅咒了?”
“翳魔是会让人陷入幻觉,经过百年的猎杀它们差不多已经销声匿迹,根本不会接近人类城市,而渡鸦在巴纳特帝国是灾厄象征,也是因为先民用渡鸦来报丧发布讣告,现代社会早就没有这层意思了。”管家说,“或许是少爷睡前看了什么书籍提到过这些,所以会做相关的噩梦。”
恩佐回想他昨晚看的漫画里有一段英雄在树林里斩杀翳魔的剧情,那个梦大概真的是巧合。
“或许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又拿起一杯茶。
只是还没喝到嘴,杯子忽然炸开,茶水沾湿了他的裤子和鞋,而他的手也被碎裂的瓷片割伤,鲜血和水一起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管家吓了一跳,连忙找来手帕给他止血,“怎么杯子突然裂了,之前用了那么久。”
恩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句“灾厄将常伴你左右”在耳边回荡,他打了个寒颤,转身朝卧室冲去,那只通体漆黑的鸟依然被关在笼子里,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
“是不是跟你有关?”恩佐打开笼子,将渡鸦掏出来,捏在手中,“说话,你肯定知道什么!不是你就是亚尔曼下了诅咒!”
他像梦里那般大喊大叫,几乎失智。
渡鸦只是睁着眼睛,无机质似的黑色眼珠冷冰冰对着他的方向,和那口述诅咒的渡鸦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手如痉挛般颤抖,柯莱得以挣脱开,恩佐手掌上的血还未完全干涸,她的羽毛上被沾了一点。
柯莱飞到窗边,清理自己的羽毛,又忍不住颇为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实在是恩佐的表现比亚尔曼还废物,一个噩梦加上碎了只杯子,他就能被吓成这样。
有女仆听到声音,前来查探房间的情况,便看到了呆滞的恩佐和窗台上的渡鸦,她奇怪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这里怎么会有鸟——这是乌鸦吗?”
“不关你的事!滚开!”恩佐挥手用咒语把门关上,由于没用魔杖控制不好魔气,那门板被重重甩过去,发出震天巨响,门外女仆惊呼了一声。
恩佐的脑海一片混乱,他想到亚尔曼有时候周末也会回宅子里住,而他偷来对方的宠物被仆人看到了,也说不定渡鸦身上就有诅咒,是亚尔曼故意暗示他偷的,不然周五晚上怎么会把宠物单独留在宿舍里?明明之前都形影不离。
他心神不宁,想要把渡鸦抓回笼子,然而渡鸦开始满屋飞,恩佐气急抓起魔杖朝它发射咒语,却偏偏每次都被躲过
渡鸦一边飞,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叫,恩佐虽然听不懂鸟语,不过他可以确定这该死的鸟是在嘲笑自己。
“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恩佐怒吼道。
他跟着柯莱疯跑,最终以脚趾撞到床柱倒在床上痛呼结束。
这场闹剧只是一系列倒霉事件的开端,吃过午饭后,恩佐在花园里散步时候遭到了群鸟的攻击,那大概是个乌鸦家族,十几只乌鸦盘旋在他的头顶向他投屎,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击的时候又扬长而去。
恩佐浑身脏兮兮的样子被他刚从办公室回来的母亲丽莎·谢瓦利耶看到。
丽莎·谢瓦利耶叫住他,从他的身上的鸟屎到他的着装全都数落一通,又问他是不是把外面的乌鸦带回了家里。
“我刚养的宠物!谁又多嘴跟你打小报告了?!”恩佐不满地嚷嚷。
“注意态度,你把珍妮的鼻子弄骨折的事我都还没跟你算账。”
“珍妮是谁?”
恩佐想了想,忽然记起早上用力把门关上,似乎是撞到了站在门口的女仆,“就是这个长舌妇到处说乌鸦的事吧?真是欠教训!”
他非但没有任何愧疚,还满脸愤愤不平,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
“恩佐·谢瓦利耶!”丽莎叫了他全名,这是她怒极的表现,女人高高扬起了手,似乎下一秒就会一巴掌赏过去。
然而她的手腕被人握住了,拦住她的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看起来年纪比恩佐大不了多少,是丽莎·谢瓦利耶前段时间新招的秘书。
“恩佐也是年纪小,您消消气,等他冷静下来就会懂事了。”年轻秘书笑吟吟地说,与丽莎的亲密举手投足间可见。
丽莎的怒气仿佛瞬间被戳破,她依旧在生气,怒火却已然收敛,厉声道:“我现在还有事,等晚上再找你一并算账。”
说完便携着自己的秘书离开了花园,只留下脸色难看到极致的恩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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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