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源按在伤口上的手沾着粘稠的血,在无力闭眼、双眸涣散的时刻,失去了所有支撑力,顺着腹部缓缓滑落。
指尖擦过染血的衣物,最终无力地垂在身侧,再没了动静。
屋内的气氛一下陷入冰点。
猴子的泪珠挂在绒毛稀疏的眼睑上,发出压抑的“吱吱”抽泣声,抬起爪子,合上了李道源的眼皮。
他肩膀一耸一耸的,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天亮了,我们该去巴图了。”彭竹竹提醒,说着招呼其他人出去等,给他们一点时间安顿好李道源的尸体。
“你们什么关系?”白越寒盘腿坐下,“他如果拿你当气量容器,为什么肯为你用特殊牌?”
猴子最后看了一眼死绝了的李道源,垂着尾巴爬到窗边的床板上,用爪子抓起叠在床上的毛毯,拖到李道源旁边,扯开毯子两角,盖住他的上半身。
虞承南顺手拿起一角,把毯子扑到李道源脚边,盖住他下半身。
“呜呜——吱吱——”猴子的喉咙里滚出这样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前爪时不时抬起,抹去脸上的泪。
“他说……”白越寒有些吃惊,“李道源说自己是他的亲爹,担心绾簪老道拿李娇山威胁自己,才说他是路边捡来的徒弟。”
虞承南从没想到过这层,微叹了口气,伸出双手,“要不要抱抱?”
抱着双膝,缩成一团的猴子试探着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着那双手,喉咙里的呜咽陡然拔高,一头扎进怀里,身体剧烈地颤抖。
过了两分钟,虞承南抱起猴子,抚着他的脑袋,让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
队伍里的鸟跟着他们,这会儿也跟出屋外。
“姐姐,你是他的主人吗?”
虞承南顺着彭竹竹的目光看向身后,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讲话。
看来这些人把李娇山认成怪潭里的神性动物,把他认成是猴子在现实生活的主人了。
昨晚在旅店里照镜子都时候,虞承南差点没认出自己。
现在的他就像化了民族风妆容的御姐,双颊的胭脂色偏橘调,鼻头的粉像点缀了腮红,洗也洗不掉。
可怕的是,连声音也细了一些,在女生中算中性。
如果不是氛围不允许,他可真想掏出什么比比大小。
“你们听见寨子里的歌谣了吗?”
虞承南没有回答彭竹竹,比起他的身份,更应该关注眼下的处境。“我要去找唱歌的人。”
“是该去看看。”白越寒在旁边搭腔。
“为什么?你们还嫌不够麻烦吗?”老手的职业素养不支持彭竹竹做这种明知山有虎的危险行为。
白越寒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来都来了,当然了,你们随意。”
其余人:“……”
“毛病。”彭竹竹走向相反的方向。
他发现,那两人完全没有理会他,更别提上纲上线。
虞承南两人抓紧时间,循着歌声往寨子深处走。
吊脚楼逐渐稀疏,渐渐的起了雾,雾气裹着水汽,浓到如在黑夜中,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东西。
猴子缩在虞承南怀里,尾巴也团得很紧。
歌声戛然而止。
拉着虞承南胳膊的手突然按住他。
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靠近,发出很细碎的沙石滚动的声音,在两人双双停下脚步的时候,浓雾里的声音也停下了。
一点钟方向乍起尖锐的呼啸,从斜前方的雾中破空而来。
虞承南偏头靠左,胳膊被拽向白越寒的位置。
“笃。”听上去像箭的暗器插在不远处的建筑物上。
两人打了个照面,眼神同时移向后方。
“簇、簇、簇。”这次飞刺来三支箭,距离更近,封锁了两人左右闪避和后退的路径。
虞承南耳朵尖先动,听见有人吐箭的气声,转身翻跳起腿,顺手兜住猴子的尾巴,一支短箭从猴屁股边擦了过去。
落地时,旁边的白越寒也正好站定。
沙石被碾动的声音更明显了,虞承南甚至捕捉到有人吸气。
两人没对眼,但同时翻身向不同的方向,手里抓起一把泥沙。
新一波的刺空声比第二波还要密集,虞承南已经摸到旁边的吊脚楼栏杆。
“笃、笃、笃、笃……”
耳边的木柱子上依此插入四只短箭。
虞承南借木栏杆跃身上了楼,一把搂住一个人的脖子,挺腰起来,上半身的力量将栏杆上的人带出来。
自己翻入栏杆,用手里刚拔来的短箭对准这人的大动脉,右手把劲如盘虬的双手死死按在栏杆上。
挂在外面的人扑腾着双腿,虞承南冷冷出言:“越挣扎,死得越快。”
“贵客留情。”
浓雾掩盖的地方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慢悠悠地飘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伤害他们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普通话有些蹩脚。
她说话的间隙,雾气散得七七八八,路上涌出十几个身着粗麻短褐的寨民。
他们皮肤黝黑,脸上涂着靛蓝和白相间的诡异纹路,头发用兽骨簪固定,裸露的胳膊上缠着暗红色的麻绳,眼神凶狠如狼,将口箭对着虞承南和隔了一条道的对面吊脚楼上的白越寒。
那边被钳制住的两人已经被绑在木头柱上,手上很有韧性的草绳结了死结。
他两指捏着一枚短箭,对着其中一个寨民的脑门顶。
虞承南默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寨民们没有说话,滚动着低沉的喉音,类似草原上狮子的低吼威胁。
他们走到了寨子的最深处,下面出现一方空地,中央堆着高高的骨堆,头、手、肋骨……什么部位的都有。
骨堆上方盘腿坐着个女人,却没塌。
她穿着暗红色的民族裙,裙摆绣满各色扭曲的蛊虫纹样,头发用竹簪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
一双眼覆着一层阴翳,像蜘蛛网盖满了眼眶。
“不愧是马福禄带出来的死士。” 女人的声音和歌声如出一辙,带着诡异的韵律,“我与你们做桩买卖。”
或许照顾到被虞承南钳制的手下快断气了,她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你帮我到汤山上,雪松殿的密符阁取我的巫杖来,我放你们走,赠你们全地图交通卡。”
虞承南以为自己听错了,拽着寨民的手不小心松了下力道,害人家的脖子被衣领卡住,差点没上来气。
他拎起这人前胸的衣料,把人翻回木走廊里,继续钳着一双手。
“你把话说清楚。”
他一直没忘记楚昳枫说的让白越寒兑换密符阁的钥匙这件事,白痴也猜到会有多危险,但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某个怪潭世界,从NPC的嘴里再次听到密符阁。
“说清楚,我再考虑。”虞承南说。
“巫祝大人要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有你们讨价还价的份!”
站骨堆旁的寨民普通话更蹩脚。
“还会用成语,”白越寒的语气像极了由心夸赞,“送你一朵大红花。”
经他一调侃,原本稍稍收起口箭的寨民们重新呈围堵的姿态慢慢靠近两座吊脚楼,形成两道严密的人墙。
但女人抬手一示意,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了,嘴巴里的暗器也取了。
女人轻飘飘地从骨堆上站起来,两步踏空落在地面,单手扶肩,朝白越寒行了个礼,“事成之后,我会与您并肩作战,不死鸟大人。”
寨民们不理解,但跟着行礼。
“成交。”白越寒答应得飞快。
虞承南:“……”
女人咬破手指,从袖子里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朱砂画着诡异的符文。
虞承南觉得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没回忆起来。
“不死鸟大人,请您与签下生死契,替我取回巫杖,我便以同盟相报。若失败,您的魂魄将永远留在锁龙寨,替我受困。”
“不行!”虞承南跳下楼阻止,万一契约有问题……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白越寒的速度胜他一筹,伸手接住帛书,在虞承南跃上他所在的吊脚楼的时候,咬破手指,按下血印。
血印落下的瞬间,帛书突然发出红光,符文像是活过来一般游动,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契约已成,一月之内,务必取回巫杖。否则,你的魂魄将永远留在锁龙寨。”
“吱!”猴子呲牙咧嘴地吼她。
虞承南明白他的意思,“你刚才没提时限!”
女人:“上面写了。”
“你!唔……”
虞承南的焦急被温润的唇瓣堵在了喉头,白越寒的手掌托着他后脑勺,深深地含住他的唇蠕动了两下。
猴子睁大了眼睛,与刚才还处于敌对方的女人面面相觑。
白越寒松开唇瓣,意犹未尽地在虞承南的唇珠上轻轻嘬了一下,“不用担心。”
全地图交通卡到手,虞承南忽然觉得不对劲。
“如果来的是别人,你也会给这东西?”
女人转身重新飘到骨堆上面盘腿坐下,“对,我这关,死的上限是两个人。”
虞承南:“……”真的气笑了。
浓雾重新起了,虞承南和猴子被白越寒一手一个带走。
出寨的路上,猴子很识趣地走在前面,将私人空间留给后面的两个大高个。
“不同的怪潭世界难道是相通的?”虞承南问。
“我也不清楚,记不得了。”白越寒如实答。
“越寒。”
“嗯。”白越寒回了个头,认真地听着,“你说。”
“我有气核,可恢复不了气量。”
“我是个已死之人,对不对?”虞承南握住白越寒的手,“你早知道了,冰的。”
虞承南的手没有温度,快一个月了,冰凉苍白。
“濒死之人无力回天,没生机生成气量。还有一种情况,这人,已经是个死人。”
“你要复活我。”
白越寒抬指,轻轻掠过虞承南额角的发须,顺着发丝缓缓滑到侧脸,微微收拢,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脸颊,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你真可爱。”
虞承南:“……”
“回答我。”
“不管你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都是我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