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向风雨也向晴 第8章 第八章

任平生淡如开水地问，我听得心里潮着堵，被勾起陈年的苦，“任组长，我，我是想把车开到个离市区远的地方，看看清风明月和星星。咳咳，海阔天高的我能在那里干点什么呢，明月在上什么也干不了，所以那是放风，不是要往海里跑。你打车别的地儿不去就去了临港肯定也是觉得临港的风最凉星星最亮，咱们……”

话没说完，手机忽然在兜里寂寞地响，我与任平生对面一望后接了起来，刑柯的声音道：“大小姐，今天你们部门找各部门主管开优化动员是你给订的会议室不是？你订的几点，我看怎么已经被开别个会的廖总的人给占了？抢会议室固然是集团实习生的支持性工作，你守它要守到能给你坐镇的领导来却更是要死要死的重中之重来着……总之廖总没来他们还没开始，为了今儿优化动员会能开上，你——唉，恐怕要把这群家伙赶在廖总来之前赶走——”

我赶上去的还算迅速。

还不至于看到坐在会议室上首最中央座椅上的廖云深。

廖副总背向我站着，正和几个部门总监及刑柯张优优等随着他们的总监过来开动员会的年轻人说话。

也不过，刚推开一半会议室的门而已。

面朝楼梯站在这群人堆里的我们人事部的另一位组长，张优优最先看见我，立刻笑道：“小徐来了，不要紧不要紧，你们任组长去借其他会议室了，你先来见过领导。”

我抬手，向被张优优陪着的那一位我们部的副总监兼高级经理韩先槐走去，韩总监身边的会议室门前，一直拿后脑勺对着我的廖副总在门外转过了身，对我笑了笑，我愣了。他那边一笑，韩总监这边下意识伸手要来握我双手，但是廖云深忽的蓦然如此回转过来，撞了韩总监握着咖啡杯的左手一下，那韩总监臂肘一摇晃，手中捧着的一杯咖啡直直地摔在了廖云深身上。

顿时一片大乱，韩总监一张炖不开老石膏的脸白里头泛出了灰，其余几个总中的唯一一个女性神色抽了抽看着他，却又哧地笑了：“先槐总您要是不喝拿铁喝美式就好了，美式黑，给廖总洒上看不出来。”听声音这位是在徐迎峰休息室未来得及得见的鹿总监，近处一看当真如斯了不得啊，她这句话出，几个倒抽着凉气这口气接不上那口气的终于不抽了，脸都像见了春风的花骨朵忍不住要笑一番。

刑柯从人堆中插出一个头在我旁边，把拳头凑到嘴边咳了一声：“你傻啦？”我回身跟他说：“我完了。”

大路朝天走，也难免有冤家路窄的时候。谁能想到大厅里那位手机借我扫充电宝的西装男，居然是徐迎峰放眼诚成公认第一不对头的廖云深？“如果我说我没留神对廖总有了些冒犯的举止，又没留神触及到了廖总和……算了，廖云深等下真要是被我打发走了，你们的会是不是就能先开，他们的就要顺延？”刑柯脸上的表情像是想哭又像想笑：“泼廖总一身的不是你们副总监兼高级经理么？你又是怎么得着机会得罪廖总的？”

怎么得着机会得罪廖总的……我连火都懒得上了，看了廖云深的方位一眼，还没等我走到他面前站定，他自主自动，先走到我面前站定：“你昨天跑得比兔子都快，我都来不及说什么。”

一言出举座惊。碍着此时不好说话，都只望望我，再望望廖云深。我最后去看姓廖的，彼此一笑就拉着他的袖子往电梯那边走：“廖总廖总，不然您先和我去楼下，我的那个叔……咳，我的那个车，里头有多的西装，可以给您应急，您换完衣服回来再开会不迟。”廖副总挑起一边眉毛应了一个“好”，我松口气按下一楼退后两步，对着电梯里头微微一笑：“那廖总您就在昨天的咖啡店等我，我去拿外套。”待电梯门一关严，立刻就进了安全通道，预备去副总办公室找徐迎峰救急。

二十七楼走廊上，徐迎峰与几人正向这边行来，脸上笑里带着嘲，嘲里带着笑：“融资渠道窄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还要我来说吗？”一双近看秋水远看山的眼睛漆黑，正在我看他的一刹那看到了我，停住脚，简单交代了一下就挥手退了这几个人，一步一步地来，替我推开办公室的门：“等很久了吗？”我很端架子地随意道：“还好还好。”

徐迎峰侧转身关上从来都关上的办公室门，双手抱在胸前对我一笑：“无事不登总裁办，有什么事请说。”我清一清喉咙，才切入正题：“徐……叔叔你的车钥匙跟车上的西装这会儿是不是不用？不用能不能请徐副，请峰叔通融通融，我想借车的钥匙开下车门拿你的西装外套去——”徐迎峰突然开口道，“可以。冷了啊？喝杯温茶，喝完我送你去拿。”话说着，桌上崭新的茶具内已倒了一杯茉莉香茶让我喝，我掂着茶杯一挥手：“都这天了，我能冷吗？我是因为订的会议室被廖云深他们给占了，不好当着廖副总的面把他的人赶出来，就只能……”

徐迎峰再次截住我的话头，有潮丝丝一瓣瓣的玩意儿沾在了我唇边，他一伸手背替我擦了，是茉莉罢。“那这么着，我去帮你把会议室吵回来。但是这和你要我备用外套有什么关系吗？”

我干干一笑，脸往前挪了几分，抓住他的西装下摆眨眨眼：“这不是，我把西装上溅了咖啡渍的廖副总忽悠走了说有多的西装给他换，好让他没办法继续给他们开会么。所以来找，来找峰叔你借外套一用，你身上这个不行，他今儿穿了身黑的，你车里那套行。”

徐迎峰把钥匙递给我：“……自己去。”转身风刮出一阵小清凉，大步流星拂袖扬长走了。我在他身后边跨门槛边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做叔叔哪有出尔反尔的啊。你都说好了要送我了！我走楼梯赶不及……徐迎峰！”话正搔到痒处，徐迎峰这里转身我那里一下子撞到其身上去，彼此一碰手，我还不忘记拉他到前方一步地方的电梯里：“送送嘛，好不好？峰叔叔你最好。”

没想到他不怎么拿着劲儿站，我一拉，就将他拉了进来。头顶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他伸手在负三的按键上一按，抬手携了我在肩旁：“我不知道该夸你应变能力强还是卖叔求荣啊。”

晃动的电梯牵连得半个头一跳一跳地疼，我盯着徐迎峰领口之上曾挨过我一口的颈侧处，有些发晕。趴在他肩上轻声：“你这话不对，我把叔叔你卖了并挣不到几个钱。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在一楼大厅等人，手机没电了，随便找个人来问时间兼借手机扫充电宝，当时不知道廖云深是廖云深……我就，给他转充电宝钱的时候顺手多打了两个零，唉，往事没有一件能回首，回首昨天我问他几点了的时候他那么看着我，我当他是咱们集团的什么什么合作商，他，他肯定是看过了论坛里咱俩的照片当我是个想背着你再攀攀他高枝的傻子吧……”

徐迎峰低低笑了一声，这样被我攀着肩膀，开腔发声连我的耳朵都嗡嗡作响：“那你为什么给他多转了两个零？”

丢人之外，我更加惆怅。“因为他把手伸过来让我自己看他江诗丹顿的表，不是在暗示他的时间是金还能是什么？那么我想照价转他并不大合适，多一个零不贵，三个零不值，就折中了。”徐迎峰眼角带笑似的望了望我。笑得越发大声。

不过看之后廖副总的态度，很明显对我多给了他两个零消受这件事并没有怎么挂心，他穿着我从停车场取回来的西装外套，在咖啡厅坐着，把亮着屏的手机在手中摇，问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谢谢你啊。那我这件脏的，扔哪里？”

徐迎峰临走前，曾和我低声说了句话，无非是让我短时期内，今天，别当着廖云深的面露出什么惹人不快的话风，老实等他下班过来领我和他一起参加他同学的老婆的侄子的婚礼，他说他不想再跑来给我擦一趟屁股。实在是现在没有镜子，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此时的态度在旁人看来一定无比谦恭：“扔了多可惜，要不然我把衣服送洗的时候捎上这件一起，洗好还给廖总你。”

廖副总就那么坐着，对我微微地笑：“好啊，怎么还？”我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廖云深将手里的手机递过来，轻描淡写地道：“加好友联系吧，方便。”咖啡店还是那家咖啡店，好友码还是那张好友码，西装男还是那个西装男。

于是我就点头答应了加廖副总好友，看他什么曲折什么弯。

可怜我被风车似的轮着折腾了一圈，累得不轻。当天下午，自命风流实际也的确很风流的孙经理守正总跟个美女在办公室你来我往正到酣处，他前几天刚刚追到一个据说是隔壁街公司内的漂亮妹妹突然在人事部门露脸来了。此情此境何其尴尬，无限奸情。守正总的脑袋在自家女朋友跟美女之间来来回回，一时一个“哎哎宝贝听我解释”，一时一个“Joyce你你你你先别走”，“宝贝我一个不留神昏了头”这边方罢“Joyce要不你先行一步”那厢起，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刚梦到扶梯蔓延向下，我一阶阶走了半晌，真好像走不完一样，便就明白此时我是在梦中。朦胧中手腕被人抬起，按了按时，我又明白，这次我用不上从扶梯上掉下来就能醒了。于是就抬手在身边捞住了托扶着自己右腕的手，半睁开眼：“组长你不赶紧趁空去看守正总的热闹，在这儿抓人睡觉开小差忒不够意思。”

任平生一瞬不瞬盯着我，“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被他看着，调笑渐去愧疚顿起，忍不住说，“你放心，我下次不……”

正在此时，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外加乱哄哄的嘈杂。接着徐迎峰清朗朗的声音道：“都在这儿干什么。”

于是大门外本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便霎时间静了一静，让出一条道来。徐迎峰一只脚跨过人事部的大门，环视孙守正和他左右唇红齿白的两个：“个人问题不要带到……”然后就在正厅里看见我与任平生握着手倚在座椅中。任组长在我椅子边站着，拍拍我的肩领我站起身对那一躬身，厅中乌泱泱小半厅人，在恭恭敬敬地等副总开口说话。眼看徐迎峰似笑非笑地扬起下巴，一双水银一样的眼环顾四周：“怎么，工作不饱和？”厅内厅外的一干人等立刻纷纷或散或装忙去了，我心里却知道，他是生气了。

不过孙经理也确实怎么看怎么不是个东西。

随在徐迎峰身后出门欲下班，转身的瞬间，看见任平生斜靠在办公椅中，似在沉思。跟着却好像感到了我在看他，也向我看来。我对他笑，朝他招手，直到徐迎峰在走廊上小停了一下，侧目看了看我，“你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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