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结束的猝不及防。
对,闹剧,哪怕这其中牵扯的人再如何有权有势,也改不了其本质。
历朝历代的权力更迭,便是再如何荒唐,也没见过哪个皇帝只因为一个人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更何况追究起来,还是皇帝自找的麻烦。自己下的蛊,反噬了而已。
当初的二百人是皇帝铲除心腹大患的借口,而如今的二百人,却真真切切断了他的路。
但不是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在了这位失了势的君王身上。
“将军!!”
李书常一把扯掉面纱,飞扑过去将倒在地上的纪承毓抱了起来。
他没敢使力,只是将人虚虚拢在怀里,尽可能不压到他身上的伤口。
或许重伤的人伤口感染该会高热,但此时的李书常只感觉怀中人冷的令人心中生寒,他从承贰手中接过大氅将人裹住,也挽回不了不断流失的温度。
他刚抱起纪承毓,承叁紧随其后也到了近前,小心翼翼搭着纪承毓的脉搏。
“能救吗。”李书常开口,声音哑的要命,不比先前的纪承毓强到哪去。
承叁摇了摇头。
李书常眼中的光骤然散去。
好半晌他才再次道:“那先止血吧。”
其实这话说的也没什么意义。纪承毓身上的伤口,浅一些的早便凝了血痂,至于深的那些,血肉和布料搅在一处,也没什么处理的必要。最骇人的也就是关节处,李书常尽可能不去触碰,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纪承毓弯折成奇异角度的四肢。
但是承叁还是取出了银针,努力认清穴位扎了下去,止不住什么血,也能稍稍减少纪承毓的痛苦,不至于那么疼。
“你说……”李书常也不知道在跟谁说,或许更多的只是自言自语,“将军说过,他会活下去的。”
“可他好像爽约了。”
其余七卫此时都站在一旁,垂首沉默。他们帮不上忙,唯一一个通医术的承叁,也在刚刚摇了头。
此番周定平奉令亲率定威军前来,那边事毕,他也走了过来,解下刀剑。
他看着怔愣的李书常。“李公子,下一步……如何打算。”
李书常没说话。
周定平知他如今心境,因而也没追问。
突然李书常说话了,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问你家主子。”
“周副将既然是领辰王令,下一步是直接入京还是继续等候,我身份低微,不敢多言。”李书常没抬头,甚至连动也未动。
“好。”周定平应了一声。
他本来想转身离开不再打扰,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
意料之中的沉默。
周定平明白了,走回队伍之中翻身上马,一挥手,一行人押着俘虏浩浩荡荡离开。
只留下林中主仆几人。
“李统领,方才为何不让他们帮忙。”承叁忍不住道。“多些人,起码能带将军回京中,宫中太医比我更擅长治伤。”承叁毕竟是暗卫,虽说医毒双修但更精毒道。
“有用吗。”李书常看着他,眼中爬满了红血丝。
承叁不说话了。
他们都知道,太医不是神医,皇宫中也不需要他们有这等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
可是李书常似乎较了真,直直盯着承叁:“我在问你。”
“没用。”承叁咬咬牙,答。
“啪嗒”一声轻响。
承叁猛地抬头,其余几人也将目光汇聚在李书常身上。
李书常哭了。
焦点中心的他似乎也很懵,单手仍旧稳稳环着纪承毓,腾出一只手摸了下脸颊——手是湿的,没摸出什么来,反而因为满手污血,在脸上留下一片痕迹,血腥气直冲鼻腔。
他上次哭好像还是二十年前,师父走的那天。
回过神来,李书常又把纪承毓轻轻放下。纪承毓伤的太重,他们不敢随意挪动,不如将人放平或许还能舒服些。
林中一时静的骇人。
突然响起一阵疾奔声,由远及近,林地落叶被来人踩的破碎,扬起一阵尘烟。
李书常抬起头,眼含煞气。八卫摸上了各自的武器。
来者似乎实在着急,以至于直到近处才感受到前方冲天的杀气,猛地一个急刹。李书常一甩衣袖,替纪承毓挡开扑飞的沙尘。
直到此时李书常才发现,来的是两个人,只是一个人把另一个背在身上,因而他们只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背人的他们认识,是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周定平;至于背上的,年岁不轻,一身布衫。
李书常看着周定平,等着一个解释。
然而还没等周定平开口,他背上的人先跳了下来,站稳后道:“我能救他。”
只需要四个字,李书常眼神瞬间亮起。
来人正是赵继宁。
他这两年没做别的,只一心研究给纪承毓的解药,前段时间刚刚有了结果,他便马不停蹄赶往京城。奈何他年岁渐长,身体不如当年,且未曾习武,只能跟着马车耗时颇久。
他不知道纪承毓究竟会住在哪里,原指望进城打探消息,没想到没走多久便遇到一酒肆,听里面提到个“画师”住在郊外林中,心思一转便知是纪承毓所造之势,因而又向城外而去。
然而城郊林大,本地人都要迷路更何况是他。正着急时,迎面遇上领兵返京的周定平,情急之下赵继宁拦下军队,险些被当成奸细抓起来。好在周定平拦住部下与他交涉,赵继宁讲清缘由,周定平提出带他前往。
这才有了现在的场景。
他不在乎来人是谁所为何事,只要能救人,就算是敌军又如何,大不了卸磨杀驴。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拜托。”李书常直勾勾看着他,而后面对着赵继宁,深深叩首。
时间紧急,赵继宁没时间顾虚礼将人搀起,几步走过来大致检查下纪承毓的状态,深深皱眉。
比他想的还糟。赵继宁看着双眼紧闭的纪承毓,这小子说着惜命,做的事却全不顾后果。
“先把他想办法带进屋。你们人多,扶着他别让关节再活动。”赵继宁吩咐。
周定平不能一直在此耽搁,早已离开,此刻便是八卫和李书常在场打下手。
纪承毓所受刀剑伤尚还是小事,让他昏迷至此的还是体内不受控制的蛊和毒。要救人,就得先解毒,至于其余伤怎么好、能不能好,只能看天意。
可是赵继宁的法子很凶险。说是解毒,不如说是以命赌命。
他所预想的,是先给纪承毓放一部分血,而后将人浸入药浴,强行让药物侵入经络,一次性拔除所有毒素。放血能暂时清除一部分毒性且断了蛊虫的养分,但同时纪承毓也相当于丢了大半条命。
现在那些刀剑伤反而成了助益,省了第一步,也算是因祸得福。
八卫将纪承毓放入浴桶,由赵继宁施针护住其心脉,以参片吊命,而后配好药物混着热水一同倾入盆中。
药物刚一出,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瞬间充斥整个屋子,而为了防止见风门窗紧闭,屋内人此刻连躲都无处躲。
不过此时他们也都没时间在乎那些,强行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赵继宁一指李书常:“你过来。”
李书常依言照做。
“以你所习内功,引导他体内药力流动。”赵继宁让人搬过椅子,示意李书常过去。“他们练的都是暗路子,太过霸道,只有你合适。”
赵继宁虽然不曾真的习武,但当初和李珉在一处时,也没少讨教,理论内容还是知晓。
而且他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好友的亲传。他信得过。
李书常不知背后缘由,但他也不多言,双掌附于纪承毓背后,运内力而行。
“细水长流。”赵继宁嘱咐,丢给旁边承叁一个药瓶,里面是些补气药。“没我准许,不能停。”
他看着纪承毓。纪承毓脸色仍旧苍白,眉头紧锁,显然是极为痛苦。
交由天命,他闭上眼。
……
纪承毓感觉自己似水中一浮萍。起落沉浮,无有所依。
他很想睁开眼,但更想就此睡去。
可好像有人在让他醒来,也可能没有旁人,就是他自己。
他在努力回想着一个缘由,一个他必须回去的缘由。
是什么呢。
……
他听见了一声婴儿啼哭。
然后是几声笑闹、稻草扑落。
再然后是一场大雨,雨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过了不久似乎又有马嘶声。
夸奖、诋毁、嬉笑怒骂、刀剑相接。
他又听见了几声琴响,只是很短促,很快便被火焰燃烧时的风声木响所掩盖。
然后沉寂了很久很久。
……
突然响起一支小调,是什么人在唱,他努力辨别着,但没听出是什么。
同时又起了风声。不像是京内的风,比那更自由、肆意,没有楼宇阻拦。
他好像有了一点眉目。
声音没有停止,而是又汇入了一些鞭声、号声。
与此同时,那支小调的词也渐渐清晰:
“漠北风声肃,关中月正高。翘首东望处,问君何时归。”
——
酒肆内仍旧热闹,可这方天地就像是被隔绝开,半分喧嚣也挤不进。
“怎么不往下说了?”终于,有人问。
“无甚可说。”兜帽者望向窗外,看了看天色。“我该走了。”
在场众人与他无亲无故,自也没有拦着他的理由,往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就在兜帽者走到门口时,江湖客还是忍不住,问:“你欲往何处?”
“骁,良马也。“兜帽者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还不待那些人想清楚,他已经走远,消失在茫茫天际。
……骁骑,自是要去寻它的良将。
至于良将何往,自是命途所向。
(抓狂)
再往下就真的要结局了……呼
我也没想到,这篇文前后跨度已经快一年半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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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