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 第48章 旧愿

第四十八章旧愿

“居然可以向神明许下这种愿望……”祝雩好半天才接上话来，难以置信道：“这种愿望，竟也可以得到实现？”

澜渊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也觉得惊讶，反问道：“这种愿望为何不可以实现？”

祝雩道：“且不说这愿望本身如何奇怪，他怎能替后辈做抉择呢？”

澜渊再次反道：“怎么就不能了呢？”

祝雩道：“为天下康宁，将天下之罪降于自己一家，这本是极为了不得的事情。但是我总觉得，他不该牵连后世子孙才是。”

“你其实是想说，若他真是如此胸怀宽广的人物，为何不干脆拿自己来抵，对吧？”澜渊说这话时，并未有一种自恃高明的态度。

这让祝雩忽然觉得很舒服，她笑了一下，道：“我现在有点儿相信，我们交情不错。”

澜渊拖长音调“哦”了一声，“是吗？”

“嗯。”

“只是有点儿相信？”澜渊也笑了笑，转身对着乐真的方向施了个术，“隔音的，免得她被搅扰，或是听见了些让人难受的事情。”

祝雩问道：“你有事同我说？”

澜渊道：“本是可说可不说，但是既然你觉得我们交情不错，那我还是说了吧。”

祝雩知道她原来也打算告诉自己，但是却没再兜圈子，而是问道：“看来这事一时半会儿并说不明白？”

澜渊点头，“很复杂。”少顷，她又像是忽然开窍了一般，“我想到了，大概这样说，会比把这种愿望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部给解释清楚，要干脆利落许多，也更简洁易懂。”

“怎样？”

“她祖父，也就是祝老爷子，去的很早。她父亲你也知道，积劳成疾，尚未卸任，就故去了。”

“所以，乐真的祖父发了许多誓，许下过许多愿……”祝雩已经明白了，“只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什么‘诞下饿鬼’，好巧不巧，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澜渊打了个响指。

“那我需要做什么？你说只有我能办的事，是什么？”

“把她的原身寻回来。”

“可这是已经兑现的誓言，我如何能够……”祝雩试探着问道，“是让我去寻当初接了这桩愿望的神祇？”

“哦不是。有这么件事，我一直没说过。这里是弱水，是凡河与天河之界。”澜渊恰到好处的点了一下，“也意味着人与神之界，所以只有人与神能够接近。”

祝雩立刻会意：“所以她若是和鬼沾边，绝对无法进入这弱水神殿。即使她现在看似是，但其原身……”

澜渊道：“诶，你虽然失忆了，但是头脑还是好使的，我很欣慰啊。”

祝雩暂时没心思和她礼尚往来地相互夸赞，“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去寻她的记忆，或者说，她的‘由来’。知晓她为何来了人间，便也知晓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澜渊又鼓了下掌，比之前真心实意不少，“不错，是真不错。”

祝雩本来想致谢，可是话到嘴边，忽然改问道：“不过她祖父许下什么愿望，这种至少距今日也有小几十年的秘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澜渊不遮不掩，大方道：“四处问了问呗。”

“问了谁？”并非是祝雩不放心这消息的来源，而是担心得来这消息的代价并不低。她做史官这么多年，为得到真实的消息需要付出多少可是不能再清楚。

“担心我了？”澜渊笑起来，“没事，我问的司徒宥。”

“你也认识司徒宥？”祝雩没想到，居然会听到她的名字。

“司徒宥乃是鬼境之西的判官，我为什么不认识？”澜渊也没想到，“你也认识她？”

“鬼境之西的判官？”祝雩有些不确定了，她们二人说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对啊。”

“我认识的司徒宥在东壑国为司徒，在人间有幼时的交情，也算是挚友。”祝雩道。

“那就没错了，她在为人时，确实是暂居在东壑国，担任司徒。”澜渊说着，突然摸了摸头发，像是有些难为情地道：“你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祝雩被问得有些懵，“为何如此说？”

“她反正是记得的。”

“记得什么？”

“她来人界的理由。”

“她难道说，她是为了我来的？”祝雩觉得这可太离谱了。

“那倒没有，她只说是为了追一个人。”澜渊道。

“那她和我也有交情？”祝雩补充道，“我说，过往，在我还未失去记忆的时候。”

“似乎是没有的。”澜渊觉得判官和神官属实相距十万八千里，“我认识她是因为曾经一起办过事。”

祝雩道：“那你又说我移情别恋？”

澜渊扶额，“我不过是玩笑话。”

祝雩严肃道：“以后，莫再此事上玩笑。”

她态度骤变，澜渊倒也没生气，只是道：“你看吧，我之前就说过，你我默认不聊这些事。”末了，还着重说了一句：“我可从没诓骗过你。”

这番话反倒是让祝雩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接下来开口时都有些语无伦次，“我并不是，我只是觉得……”

“停，我知道你是信我的。”澜渊看了乐真一眼，道：“她快醒了，我不在这碍事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而且或许你的记忆，可以在通过帮她找寻原身的过程中回来。”

她说完就走，可刚迈开步子，却听到祝雩说了一句：“你没有碍事。”

澜渊脚下一个踉跄。

“你还是快点恢复记忆吧，别再这样和我说话了，怪不适应的。”

祝雩不免好奇起来：“我从前是怎样的？”

澜渊道：“很厉害，所以说话也很不客气。”

“是吗？”祝雩的手不自觉地摆动了一下，发现弱水竟然是听她使唤的。这可是在其他神祇的地界上，甚至于在祂的神宫里。

看来，她从前确实是很厉害的神。

既如此，为何今日会寄于人身？

她想起司徒宥来，鬼境之西的判官，也为了追一人而至此。难道自己也是如此吗？

若她也是追着谁的脚步而来，那会是为了乐真吗？

想到乐真，祝雩整个人都柔和起来。她看着乐真的脸，心中不由得一阵怅惘，明明当初约好了自己会回去，她就在府中等着。可是似乎，谁都没有遵守誓言啊。

但是仔细一算，南境一别至今，竟然有一百三十一日了。

乐真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祝雩霎时间觉得，只有她一人违背了誓言。乐真此行，大抵是抱定了和自己在泉下相遇之志的——换一个地方，继续等。不然她一个祭司，做什么不用牺牲，而是用自己作祭品？

不同于符言遂，祝雩从不疑惑，为什么并非东壑国人的乐真，选择替东壑国民祭神。

即使乐真从未对她说过，可是她明白。

“因为你是真正的祭司，你待普天下生灵如一，亦愿为所有人祈求神灵的庇佑。”

祝雩握住乐真的手，还是和以往一样冰凉，就像这个人一样，总像是冒着寒气，时常是缄默寡言的。可是脉搏有力，就像一到紧要关头，乐真内心的炽热便会引导着她，她的行动将胜过一切信誓旦旦。

但是紧要关头太少，而“时常”太多。所以祝雩和她，亲密的时候太少，细算下来，竟然只有南境的那一小段时间。

祝雩并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情浓至苦，再深悔往日蹉跎的平淡。

她忍不住叹息着问道：“所以平日里，你怎么从不说，也从不主动呢？”

问完之后，她想起洞房花烛夜，又想起乐真快马加鞭赶来南境，还有今日。

良久，她道：“并非问你，我是自问。”

她若是从前早些说，就像在西峰国说“嫁给我”时那样；若是她多主动一些，甚至于在新婚夜不推拒……

祝雩很懊悔。

若她不是神，她们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祝雩看着乐真，觉得此时此刻的感觉很玄妙。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自己记下的真相成功地被送至了尚书院；后来又操控皇帝的意志，把她看不惯的那些恶人坏事统统快刀斩乱麻地一次性给处理干净了；为史官，为人臣，她都已经做得很好了，也做得很完美。

然而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够，她仍贪心地想要更多，即使毫无目的，不知道是为祝府，还是为东壑国。

可是，当看见乐真的那一霎，她却觉得现在什么都很好了，她已然拥有了一切，再无所求。

祝雩在乐真的额间轻轻一吻，又游移至鼻梁，最后是唇角。

“我心悦你，一直以来，都心悦你。”

“你不是神的仆从，你是神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