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照到面前这个古井无波的人脸上,为他渡上一层神性,神秘又魅丽,不由让她呆愣片刻。
她不知道她这样算不算另类的雏鸟情节,穿越过来第一眼见到的人,莫非真有种魔力?
白满川“嗯”了一声,语气放轻:“鲍鱼是需要些时日,用旁的海物先夺人注意,不失为一种方法,你想要些人手?”
蓝致羽搅着手指:“……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人做海鲜月饼,然后酿些鱼露,提取耗油。”
白满川扫了眼小山似的本子,沉吟片刻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要大批量将人才用在这中秋宴上,便是大费周章,因小失大了。”
看出男人有帮忙的意向,她的心情又再次开朗起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要一两位好说话,信得过的。”
白满川一本正经道:“如何算‘好说话’?”
这是重点吗?重点不是应该是“信得过”吗?
她有理由怀疑,白满川是在揶揄她,但他一脸严肃,却又瞧不出半点儿玩笑的成分,让她摸不着头脑,气音微弱:“像……你这样的?”
白满川轻咳两声:“罢了,初三初四有同我反映过,本就先替你择出人选,是调进司命监的,年纪不大,与你当合得来,明日我让他到府上与你同去,行了,先去歇息,我还有事情要做。”
蓝致羽得了允诺,被他“请”出门也是心满意足。
门咿呀一声合上时,她盯着门缝中溢出的烛光,有些恍惚——不知是光影错乱,还是事实如此,国师大人他刚刚,好像耳朵红了?
笠日,日上三竿。
蓝致羽伸了个懒腰,日头高悬,院子内家丁扫叶的声音尤为清晰。
偌大一个国师府却是清一色男丁,这便导致每日是靠她的意志力起床的。
起初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甚至觉得自在,时间长了,她便察觉出有些不自如,昨晚过后这种难言的奇怪感觉更甚——看起来就像白满川一院子,就只收留了她一个女子。
她将手搭在被褥上拍了拍,定了定神,掀开被子下床。
初三初四已是伴随她左右,习惯了她的自由散漫,见她睡到现在也不觉奇怪,只随口问了一句:“多了一个帮手,姑娘不应该是神清气爽么,怎么昨晚睡得不踏实?”
她也是随口一答,弯腰进马车:“……可是丑了?”
初三当即从背后不知何处摸出一面铜镜,照到她眼前:“尊上说让我常备着,姑娘,实话实说,您现在这副模样,大人……应当不那么喜欢。”
蓝致羽脚下一滑,堪堪让初四眼疾手快扶住了,惊骇道:“这和白满川又有何关系?”
初四正色道:“姑娘,属下知道你和尊上……关系甚好,但在外可莫要喊他名讳。”
初三抿唇,似乎在憋着笑:“姑娘反应这么大,莫非你和尊上……老管家说的是真的?”
蓝致羽倒吸凉气:“惟德管家说什么了?”
“深耕滩涂用尽解数只为博白君一笑,”初三抢着说,津津有味,“欲留宿无奈白君腼腆羞涩……”
蓝致羽猛然觉得后背发凉,压抑感如影随形,在初三话快尽时,他身后传来白满川冷冷的声音,森然道:“很闲?”
正主的突然出现让两名还在说书的暗卫瞬间僵直,豆大汗珠沿着鬓边滑落:“大、大人。”
白满川警告性斜睨一眼,冷着脸轻拍一旁站着的瑟缩少年肩膀:“锦瑟。”
锦瑟是白满川叫来帮忙的。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圆润,完全看不出是经历了重重科考上岸的,起来很是腼腆,跟着蓝致羽上马车时也是不大敢说话,蓝致羽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句也不多说,只低着头盯着鞋尖,果然是白满川理解的“好说话”。
问了几个来回,蓝致羽也是找不出共同话题,沉默时车轱辘压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明显,她不由握住藏在袖下的一方绸缎包裹的小木盒,神情恍惚。
昨晚离开书房,甫一推开侧房的门,草药香气便扑面而来。
桌案上摆着一个锦缎木盒,下方压着老管家写的留言,说是白满川命他去拿的草药,给她敷脚踝的,是外朝进贡、皇帝御赐的宝物,并且将这宝物给哪些重要的人用过都一一列出。
字里行间虽未多提及白满川,却好似句句都在突出白满川的细心,以及对她的重视。
她摸不清为何府上的人怎么突然暗示她,好似在催促她去做些什么,虽不明说,但自从惟德、初三初四等人频繁地“提点”后,她总觉惴惴不安。
而这样的不安让她上半夜都在盯着墙面出神。
草药的淡雅香气萦绕在屋内,成了天然的沉香,她正处于混沌的状态,窗纸上却忽地映上一片暗橘红,有人影随着光亮的程度越发涨大,将她好不容易培养出的睡意一扫而空。
是人还是鬼?
她一个打滚,卷了被褥缩在床头,躲在垂下的帷幔后,脑海中自动补上一双惨白的手推开木门,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一刀封侯。
她欲跳下床去取防身的武器,然而双腿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然就在那个影子贴紧窗户时,她的瞳孔骤缩——来人手上握着珠串,那袖长身量,神棍似的装扮,无疑是白满川。
他来做什么?难道他反悔,嫌她麻烦,不想帮她了,那也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
手中握着的被角被攥紧了,蓝致羽只觉一口气闷在胸腔,她不敢呼出,怕惊动了外面站着的男人。
但等了片刻,却不见人推门而入——他就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门,或者说在揣测门内正发生的事。
外头的人站了片刻,她的大腿肌肉因为蜷缩紧张而变得酸胀,憋着的呼吸终于在她抻直发麻的腿时沿着呼吸道长长呼出。
这一呼,便犹如机械启动了开关,腿部肌肉顿时抽搐,让她不由发出悲鸣。
一声呜咽过后,她下意识发出嘤咛来掩盖她还未睡的事实。
她甚至都不清楚当时她为何会脑子一热,将心中剖析出来的词汇断断续续梦呓似地说出:“嗯……不想上班……挖泥……累,人……坏。”
窗户纸上的人影顷刻摇晃,不出片刻便转身离去,那人影缩小的时间明显要比放大时快了许多,看起来就像是国师大人落荒而逃了。
但他又怎会逃呢,他及时推门杀了她,她也毫无抵抗能力,他作为国师,为国为民,清风霁月,但他私底下,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锦瑟。”也许是白满川派的这个小哥长相太过于人畜无害,蓝致羽未经大脑便已经将心中所想问出,“你觉得,白大人是怎样一个人?”
“不可非议!”
锦瑟变了个人似的,手足无措,连声音都大了些,后知后觉唐突了对方,又压低声音道:“只要在黎国一日,就不可非议国师,重则要杀头的。”
他将手横在颈侧,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蓝致羽认为锦瑟属实有些过激,想来他还是不熟悉白满川的性子,纠正道:“他也不会真的杀的,最多用眼神警告罢了。”
也没看过他怎样责怪下人,对她也不过严厉了些,旁的不过拿那张冷脸恐吓。
“听闻二人进庙,因闲言碎语被大人拔了舌头……姑娘,当没听到成不,我不想被拔舌头。”
蓝致羽:……她是如何会觉得白满川是纸老虎性格的?
“我当真未曾听到大人您说了什么。”蓝致羽抿唇,自顾自掀开帘子,嗅到浓郁的海味,自然地揭过前言,“前面便是辞岳滩了,此番请大人助阵,便是请大人指点刚组建的渔民联盟。”
锦瑟拨开帘,望见正捕捞的渔民,约莫有十几位,大多是青壮年,正有条不紊地挖蚝撬蚝,不可置信道:“那些都是?”
“自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蓝致羽感叹道,“古代就是好啊,年轻人都还愿意留在渔业农业里。”
“古代?”锦瑟踩着脚凳下马车的动作一顿,“是何意?”
这段时日,她耳濡目染,也已经学了这里的人的说话方式,甚至觉得自身已然融入这片陌生的土地,然锦瑟突然给她一记棒槌,敲醒了快要麻木的她。
如果当时白满川是真的神棍,或是他并不想施以援手……
蓝致羽静默片刻,手中握着的药膏滑入布包,她将活扣别紧,莞尔道:“地球出了bug的意思。”
锦瑟虽听不大明白,但总归知道她在揶揄他,暗自记下“古代”这个晦涩难懂的词语,抿唇不再多言,跟上前去。
正在撬蚝的男生眉目清秀,皮肤因长时间的日晒而变得有些黝黑,蓝致羽来时他正对着晾晒金蚝的小哥喊话,见她来了,手上动作一顿,左顾右盼似在寻东西,见她走近了,将手上蚝壳往旁一丢,被涨潮的海吞了回去。
他将手背过身后,在黑麻布上搓了搓,眉眼弯起:“ 阿勒,东边那块基本上都收完了,林哥在晒了,近日天气好,晾晒时日又可缩短。”
蓝致羽扫过滩涂,此时的辞岳滩早已不同于往日,满意道:“谢了,这段时间有你帮忙,我省力多了。”
青年忽而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贝壳,乳白色主体未染上半点污垢,金色纹路竖着爬满壳面,双手递上,眉眼弯弯:“阿勒,这是我晨间捡的,可好看了。”
蓝致羽接过,拇指摩挲这枚透亮的贝壳,滑溜溜的。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青年却腾地跑远,她无奈,抿了抿唇。
“这位是……”锦瑟冷不丁出声,“他看起来好像对你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