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龙?
郗灵愣愣地看着手心里的红色树枝。
她能感受到,那中空的枝干里流淌着滚烫的血液。
那是龙的鲜血。
那是维尔莱德那颗不死的心脏中,汩汩流出的鲜血。
骸骨再次镶嵌于树干中,宛如二次受难的圣子。
但他没有血肉的面骨上再无一丝阴鸷与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静谧的平和。
如果之前的他,是黑夜中迷茫逐光的旅人,那么,现在的他,宛如手持着一盏照明的小灯。
虽然,那盏小灯只能照亮五步内的黑暗。
虽然,那盏小灯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但他握住了短暂的光明。
而他,要用自己的努力,让这光明变成永恒的太阳。
迎上郗灵的目光,骸骨解释道:“我是主脑,负责监视联邦所有机甲,并为莱茵的人造人提供养分。在这个过程中,我每时每刻都在分析龙的存在,并最终理解了龙为何强大。”
郗灵下意识收拢五指,将温热的红色树枝握在掌心中:“龙……到底是什么?”
这是她心中最大的疑问。
因为她是龙,她才能从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中幸存下来。
因为她是龙,她没有在联邦商人的黑船上死去,也没有葬身于漆黑幽暗的矿井。
因为她是龙,她天生就会驾驶机甲,宛如驱使自己的手臂。
因为她是龙,她在脑袋挨了一枪后,可以奇迹般地复活。
龙是强大、超凡、神秘的生灵。
这种生灵可以满足人类的一切期许,直到那颗强大的心脏自愿停止跳动,不然,龙就是不死的。
可是,龙到底是什么?
“生命分为有机和无机,而被人类称作‘龙’的存在,是有机生命阵营中的一个奇迹。”骸骨说,“你是否听说过弦论?在弦论中,宇宙中的一切物质和能量,都是‘弦’的振动产物,就像琴弦按不同频率振动会发出不同音调,弦的‘振频’是区分万物的根本。”
郗灵回忆片刻,点头道:“我听说过。”
——在讨论雪理和机甲“塞壬”的关系时,墨菲对她解释过这一理论。
——在墨菲口中,这是一种未被证实的假说,但唯有这个假说成立,才能合理解释何为谐波,何为暴走。
“龙,可以直接拨动宇宙中的弦。”骸骨沉声说。
郗灵握住红色枝条的手指蜷了蜷。
这是一句定论,没有“假设”“如果”“疑似”之类的前缀。
主脑连接着一百万只培养罐,宛如拥有一百万个子脑,他的算力比起伊甸只强不弱。
而且,他比伊甸更近距离地接触着“龙”的力量。
当外界还在小心翼翼地推演时,他已经给出了笃定的答案。
“龙的诞生,本就是极致的偶然,这种偶然,比宇宙中第一个生命的出现还要稀有。”骸骨的声音带着对这种生灵的敬畏,“正因为龙能直接拨动弦,所以,龙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大到一整个星系的结构重塑,小到一颗沙砾的分子形态,只要是龙的意志所及,宇宙中的一切都能随之改变。”
郗灵的心脏怦怦直跳。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所谓的“暴走”,本质上与常规能源无关。
龙本身就是宇宙中一切能量的掌控者,根本无需依赖外部供给。
那些作为核心燃料的放射性矿石,从未被用于供给机甲内部的“胚胎”,它们的唯一作用,是为外层的“拘束装甲”提供动力。
那层装甲存在的意义,正是压制龙与生俱来的力量,防止其不为人所控制。
更关键的一点是,机甲的“暴走时长限制”,从来不是由能源储量决定的。
真正的瓶颈,是机甲师自身的承受能力。
机甲暴走时,会散发出远超人类承受极限的谐波,机甲师能支撑多久,才是决定暴走时长的最大因素。
“你是强大的龙,但你至今都只在依靠本能行动,比如你的复活,比如你驾驶机甲的天赋。”骸骨凝视着郗灵,说道,“可同样是龙,维尔莱德并不是这样的,当他杀死皇帝、毁灭帝国时,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因此,人类只能通过引诱他自杀来杀死他。”
他操控那根红色枝条,在郗灵的手腕上绕了一圈:“我会把维尔莱德一半的力量交给你,你会因此成长,并领悟如何拨动宇宙中的‘弦’——但你今后的路依然漫长,你要不断学习知识,增长智慧,从而让你的心更加坚定,不然,在未来某一天,你的心脏一定会自愿停止跳动。”
郗灵仰头望着骸骨:“我不会死。”
她从未改变自己的说法。
她不会死。
无论这条道路多么艰险,但是,只要她的心脏因她的意愿而跳动,她就是不死的。
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意志。
如果她的意志可以轻易动摇,那么,她早就葬身于母星的战场上了。
骸骨叹息一声,又将另一根红色树枝,递给了一旁等待的龙姬。
“你愿意成为她的半身吗?就像当年,‘白星’成为维尔莱德的半身那样。”骸骨问道。
龙姬在之前撕开了胸甲,裸露的金属组件和活性组织之间,那颗裸露的心脏仍在砰砰跳动。
它没有说话,伸出染血的、覆盖着铁甲的手,坚定地抓住了那根红色树枝。
——我愿意。
——我愿为她赴汤蹈火,唯愿她前路无阻、所向披靡。
嗡!
一阵和谐的嗡鸣声席卷了这片空间。
血色巨树——那依据帝国密教创造出的逆卡巴拉生命之树上,十个硕大的圆盘宛如猩红的日轮,在主脑的控制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郗灵无法说出,那光是热的还是冷的。
她只隐约感受到,宇宙的琴弦,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拨动了。
磅礴的能量从血色巨树上散发而出,那能量拂过郗灵的身体时,她体内所有分子都雀跃了起来。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红色树枝。
但下一秒,汩汩的龙血从中空的树枝中流溢而出。
那色泽鲜艳的龙血暴露在空气中后,竟缓缓燃烧起来,从液态变成了等离子态。
而后,仿佛一个微缩宇宙在剧变,那由龙血转化成的火焰,从最初的暖色,逐渐变成温度更高的冷色。
在跨过某个临界点后,它从冷色的火变成了洁白的光。
它从粒子变成了波。
它从一种振频,变成了另一种振频。
郗灵捧着那团光,脸庞被光照耀,亮面和暗面将她的脸庞分割成阴阳两色。
她喃喃道:“……我想起来了,第七扇区的星域战场上,我在陷入昏迷之前,曾看见过一团这样的光。”
那时,她驾驶机甲两度暴走,将母舰推向战场后,就陷入了长达两个月的昏迷。
但她在昏迷前,看到了一柄贯穿银河的光剑。
那是机甲“凤凰”暴走后手持的武器。
那是萧寒剑上将以一己之力,剿灭机械军团全部有生力量的武器。
上将的武器……是最强的光。
即使郗灵是天生可以拨动“弦”的龙,但她暴走释放出的力量,也仅仅只是火焰而已。
“……上将她,真的很厉害啊。”磅礴而温和的能量改造着郗灵的身体,郗灵的眼皮渐渐发沉。
陷入沉睡前,她喃喃说道:“主脑……成长后的我,会比上将更加厉害吗?”
一大一小两个由外骨骼打造出的“茧”,包裹住了郗灵和龙姬。
骸骨如受难的圣子般,钉在血色巨树上。
他凝视着两只茧,看着一根根红色树枝缠绕在茧上,向其中汩汩输送鲜血,如同向子宫内的胎儿输送温暖的羊水。
洪大的数据流浮现在主脑眼前。
——即使他的大部分工作已经移交给伊甸,但他依然有权监视整个联邦。
他通过某处监控摄像头,隔空凝视萧寒剑的脸庞。
“……”主脑陷入了沉默。
郗灵和龙姬已经陷入沉睡,这片空间里,唯有主脑是清醒的。
不,还有那悬挂在黑暗中的、幸存下来的一个个人造人。
他们浸泡在淡琥珀色的、过滤后的龙血里,有的已是成人模样,有的还是稚嫩的孩童,有的只是一个胚胎,仅仅分化出了肉芽一样的手脚。
他们在黑暗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只“茧”。
行于永夜中的旅人不会错视太阳,无论主脑还是莱茵,都不会例外。
“你父亲的野心,已经藏不住了。”主脑说。
“我知道。”莱茵说。
“我没有想到,第四次大清洗,会来得这么快。”主脑说,“萧寒剑是总统的眼中钉,她强行终止了上一场战争,让总统不得不重新蛰伏。”
“但就在刚才,父亲对上将出手了。”莱茵说,“我看到上将流下了一滴眼泪,她很愤怒,也很悲伤。”
“杜尚别元帅是最后一位开国元勋,他用医疗仪器吊着自己的命,就是怕自己死后,萧寒剑被总统百般折磨。”主脑说,“但他低估了总统的疯狂,刚才,总统对萧寒剑说——以身殉国,是一等一的死法。”
“父亲抓住了上将的软肋,他把无辜的孩子,卷进了一场盛大的阳谋。”莱茵说。
“你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主脑说。
“是的。”莱茵说,“这件事出乎你我的预料——停战仅仅三个月后,我的父亲,沃尔夫·汉布格尔,竟然再次发起了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