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
莱茵?!
是她认识的那个莱茵吗?
总统的独子,联邦的“太子”,维尔莱德军校的指挥系大三生,她的……队友?
郗灵一点点睁大双眼。
她仰着头,震惊地看着这具骸骨。
骸骨通体洁白莹润,不似死物,而似活物。
血色巨树的汁液滋养着这具骸骨,这让他一直被龙的鲜血冲刷着,即使“生命方程式”遏制着他的复活,即使他的表面没有生长出一丝血肉……
但他仿佛上一秒刚刚死去。
但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复活。
郗灵脑中一片混乱:“你是莱茵……不,不对,你是维尔莱德……不,你是‘主脑’!”
“莱茵的骨,维尔莱德的肉,构成了如今的‘我’。”骸骨张合着颌骨,温和地提醒。
郗灵彻底失语了。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疯狂到反复刷新她的认知。
她终于开始第一次,回头审视莱茵身上的怪异之处。
那头不寻常的白发……
那双遗传自总统,却绿得妖异的翡翠色眼眸……
那身鬼魂般缥缈的气质……
对了,还有!
她和凯撒第一次见面时,在那家破破烂烂的奶茶店里,欧白白和凯撒嘟囔了几句……
——“听说莱茵连你也不愿意见?你们是隔着房门说话的?”
——“是啊,他不愿意见我,估计是病得头发一把一把的掉,相貌不如我英俊了吧。”
那时,她并未把这段对话放在心上,只当是欧白白和凯撒旧友重逢,彼此打趣不在场的莱茵两句罢了。
……等等!
郗灵的心头突然如同被敲响的金钟,震颤地“铛”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向更上方抬高,高于嵌在树中的骸骨,高于高大的血色巨树,高于被红光照亮的一切事物。
她看向了头顶那片虚无的黑暗。
无数导管汲取着巨树鲜红的汁液,将暴烈的龙血过滤成更温和的液体。
淡琥珀色的液体经导管输送,注入了空间上方,那隐匿于黑暗中的一只只培养罐中。
龙的心脏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龙的鲜血,自然也是大补之物。
如果人造羊水和母液,本质上都是龙的鲜血……
那么,直接从血色巨树上汲取、过滤的龙血,究竟可以催生出怎样的怪物?
莱茵啊……
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郗灵用力闭眼,然后睁眼。
她狂乱跳动的心脏已经恢复冷静,但一个疯狂百倍的猜想,正在她的大脑中飞速成形。
在骸骨温和的注视下,郗灵抬起一只手,直直指向了头顶的那片黑暗。
她的指尖没有一丝颤抖:“主脑,在你我的头顶上,是不是藏着很多培养罐?那些培养罐里,是不是正浸泡着一个个**?”
骸骨回答:“是。”
郗灵深吸一口气,用最坚定的声音追问道:“那些**……是莱茵吗?”
骸骨的颌骨“咔哒”碰撞。
他似乎想要微笑,但他没有面部肌肉,最终他张开了颌骨,露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笑容。
“是。”骸骨回答,“最初的莱茵已经死了,如今行走在这世间的,只是一个人造人。”
猜想确认!
郗灵脑中“嗡”了一声,再次陷入无可复加的震撼中。
骸骨垂着头凝视郗灵。
即使脸上唯余白骨,但他的表情竟然称得上温柔。
“你好奇莱茵的过去吗?”骸骨轻柔地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讲给你听。”
郗灵抬头看向骸骨。
她轻轻点头。
骸骨张开颌骨。
伴着骨头“咔哒”的碰撞声,骸骨缓缓说道:
“莱茵·汉布格尔只活到了15岁,他从生到死,一直都身处在战火中。”
“新历元年,帝国覆灭,联邦成立,莱茵出生。”
“莱茵还在襁褓中时,就跟随父母生活在军营中。”
“那时的联邦一穷二白,被解放的农奴除了所谓的自由,一无所有。”
“而昔日的贵族被接连抄家,但抄家所得的物资,并未如国父所料,反哺给饥饿的人民。”
“相反,那些物资被层层盘剥,最终到贫民手中时,便只剩一点指头上的油腥了。”
“莱茵是幸运的,他的父亲是反抗军的一名中校,虽然职位不高,却可以捞一点油水。”
“因此,即使莱茵是一个婴儿,也没有在饥年中饿死。”
“但莱茵1岁时,饥民发动了暴乱。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脑袋上挨了一锄头,最终流尽鲜血死去了。”
“莱茵失去了世上最好的母亲,她的名字是崔林·汉布格尔。”
“而莱茵的父亲,沃尔夫·汉布格尔,虽然他算得上是个好父亲,但联邦的未来在他眼中,比一个脆弱的幼儿更重要。”
“即使那个幼儿是他的亲生孩子,且是他唯一的孩子。”
“沃尔夫没有续弦,莱茵被其他军属共同抚养长大。”
“莱茵不知道什么是‘家’,沃尔夫长年忙碌于军务,莱茵几乎从未和他的父亲单独相处过。”
“新历8年,国父英年早逝,联邦迎来了第一次大清洗。”
“沃尔夫脱颖而出,授佩少将军衔。”
“这个男人第一次停下忙碌的脚步,只为看一看他唯一的孩子。”
“那年莱茵8岁,文质彬彬,苍白秀气。”
“莱茵和沃尔夫第一次单独见面时,地点在一家新开的面包店里。”
“沃尔夫攥着一把新币,上面印着国父的肖像。”
“沃尔夫对这个流淌着他的血脉的儿子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情绪,既隔阂,又亲近。他缺席了莱茵的教育,他能想到的补课方式,是给他的儿子买一个香喷喷、热乎乎的烤面包。”
“但莱茵没有选择面包,他选择了一张大面额新币。”
“沃尔夫失望至极,他的儿子竟然毫无英雄气概,反而是个贪财之人。”
“莱茵被父亲送回了军属大院。”
“莱茵目送父亲的背影,抚摸着新币上的肖像,对一直照顾他的阿姨说:‘我记住国父的脸了,他是我父亲最敬佩的人。我爱父亲,所以我也爱国父。’”
“新历15年,联邦开启了第二次大清洗。”
“那一年,15岁的莱茵已经自学完大学的课程。他申请从军,并如愿成为了父亲麾下的一名士兵。”
“因为父亲的这层关系,莱茵遭受了极端的两重待遇。爱他的人把他捧到天上,恨他的人把他踩进泥里。”
“即使,沃尔夫对他一视同仁,从未额外照顾过他。”
“第二次大清洗开始后,已是上将的沃尔夫被政府重点关注。他遭遇了刺杀,但那枚致命的子弹并未射进他的胸膛。”
“莱茵挡下了那枚子弹。他死了。”
“沃尔夫的性格真是古怪极了,追忆过去,期冀未来,却偏偏不留意现在。”
“当莱茵活着,沃尔夫恨不得他死了,但当莱茵死了,沃尔夫却希望他还活着。”
“他把对莱茵的怀念铭刻于心,如同一头饥饿的狼,一个接一个咬死了他的对手。”
“他成为了第二次大清洗中最大的受益者。”
“当最后一个发动大清洗的幕后黑手死去后,他跻身成为上位者,变成了餐桌上第一个拿起餐巾的人。”
“新历15年,于一个寒冷的冬夜,沃尔夫将莱茵的骸骨放入‘主脑中枢’。”
“新历18年,‘联邦生物工程研究中心’成立,沃尔夫力排众议,追授已故的白璐元帅为荣誉院长,并以此笼络了一大群科研者,在暗中开启了‘人造人计划’。”
“新历26年,‘人造人计划’初有成果,此项计划的副产物——人工智能‘伊甸’诞生了。”
“新历27年,沃尔夫成为联邦总统。同年,人造人计划宣告成功。”
“主脑中枢,主机房区域,逆卡巴拉生命之树中的龙血被成功提炼,提炼出的液体,在日后叫做‘人造羊水’。”
“莱茵的克隆体大批量投入实验,浸泡在稀释的龙血中,龙的力量将克服基因编辑工作的一切阻碍,令已死之人复生。”
“新历27年12月12日,已是总统的沃尔夫来到主脑主机房,在‘伊甸’的陪伴下,见证莱茵的‘复活’。”
“主机房区域中,悬挂着一百万只培养罐。”
“复活的莱茵,是他的一百万个兄弟姐妹中,评分最高的那一个。”
“他的脑中拥有莱茵过去15年的所有记忆,他的身体是利用莱茵的基因创造出来的。此刻的他在沃尔夫眼中,和死去的儿子毫无区别。”
“但意外发生了。”
“那个完美得无可挑剔,和死去的莱茵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造人,在睁开双眼后,竟然呈现出和莱茵截然相反的个性。”
“他在看到沃尔夫的一瞬间,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怨恨和杀意。”
“他伸出双手,用力地掐上了沃尔夫的咽喉。”
“沃尔夫很快制服了他。”
“但他没有一丝悔改之意,抬起因被钳制脖颈而埋进地里的脸,露出一个与从前那个温和、文静的莱茵大相径庭的,扭曲的笑容。”
“‘我恨你!’人造人说,‘我为什么要为你挡枪?你从未真正爱过我!你还把联邦变得乌烟瘴气!你不是个好总统,更不是个好父亲!’”
“他死了,被沃尔夫亲手掐死了。”
“他的尸骨化成了肮脏的污血,那是人与龙基因糅杂的产物。他没有棺椁,更没有葬礼。他的存在只被汉布格尔总统、伊甸和我见证过。”
“他的名字是1号。”
“沃尔夫说:这个不人不龙的杂种,不配叫作‘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