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8年夏·约舒娜的到来
“我联系过你,但你把我拉黑了。失忆了?”陈九声淡淡说完,绕过她走到庞天聪的位置,开始收拾那一桌狼藉。
庞天聪急忙抓住他的手:“那个老陈,我……我真的很感激你做的这个!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我,我一定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陈九声皱着眉盯着他,嫌弃地吐出几个字:“跟谁学的中文?”然后低头继续收拾,没再理他们。
"啥?我中文明明很好的啊……"吃人嘴短,庞天聪只敢小声嘟囔,但还真不知道自己那点母语水平在戎城到底算不算合格。
约舒娜一直沉默,只是缓缓打量了一周,最终目光定格在陈九声的T恤领口。
他正低头刷碗,那枚庞天聪提到过的吊坠正静静悬着,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那光丝毫没有玉石的温润,更像火中反复淬炼后的刀锋冷色。细密的纹路在明暗间若隐若现,像有活物在轻微蠕动,仿佛随时会振翅而飞。
怪不得顾叶给它命名为“天使之轮”,约舒娜心口狠狠一缩。
正如她之前对庞天聪说的那样,顾叶曾多次就这个设计来请教她。而这个极其古怪又极具天才气质的构思,当初也深深地吸引了她:一枚展开是天使翅膀的吊坠,合拢后会并成圆环戒指,如果细看戒指的弧面,天使翅膀缩成的纹路还会有点像赛车轮胎的胎纹。在光影下,那种活物蠕动感,其实就是车轮在飞速转动的质感。
顾叶说过,这么多年一路走来,陈九声几次为了他,放弃自己喜爱的东西。即便都是他自主放弃的,顾叶仍然觉得很可惜。本来像陈这种性子的人,感兴趣的事本就不多了。每次放弃,顾叶都觉得可以让陈的世界更灵动的灯又熄灭了一盏。
所以他才总会用某种方式去补偿,去纪念那份被抛下的喜欢。
但当时约舒娜直言他的构思虽美美(设计图也很精细详尽),但有一个暂时还不可能实现的环节:材料里加入月球陨石。且不说那种高金属、无球粒的陨石硬度极高,一碰上整片都会脆得像玻璃一样。要把它打磨成环形的弧度?几乎是痴心妄想!
当时顾叶只是笑了笑,没有辩解。
可现在,她亲眼在陈九声身上,看见了成品。
“这吊坠……”约舒娜终于开口,声音里又掩饰不了的颤意和震撼,“顾叶他……居然真的做成了……不是,是你和他,我知道是你们一起做出来的!”
她忍不住上前,几近失态地伸手想去触碰。陈九声轻轻后退了一步,保持着礼貌的安全距离。
然后,他用指尖按了一下吊坠链扣处的机关。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儿,那个圆环缓缓分开,两半圆往上折叠,弯曲变形,竟自然形成了两片翅膀。而中间与链扣相连的突起,就像一个小小的身子。远远望去,它俨然成了一个展翼的小天使。
约舒娜和庞天同时瞠目结舌:太精巧了这个机关!这个设计简直是疯子般的天才才能实现的!
“啪”的一声,陈九声又将它合拢,恢复原貌。
约舒娜的目光,仍死死黏在那枚吊坠上。而她的心神,已经不知不觉地坠入更深处的记忆里。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2019年的夏天,那段交换生生涯的尾声,那个影响了她之后十年命运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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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夏·约舒娜的回忆
五月的校园,空气里已经带着若隐若现的热浪和焦灼。图书馆的空调冷风嗖嗖的,窗外的槐树花开始一簇簇地出现,还不时掉落,被匆忙的往来步伐踩碎后,散发着黏腻的香气。
我迎来了在少科院大学的最后三个月。每一天都像在被日历提醒着:准备好回土耳其吧!准备好和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道别吧。
就在这时,一个特别的项目出现了——由欧洲航天局、美国NASA和本国的顶尖航天机构联合推出的“青年航天科研计划”。
成功参加的每个学校候选人里只选一个,选拔条件极其苛刻:不仅需要在学术成绩上拔尖,顶尖的学术成绩、跨国合作经验、清晰的研究方向。可一旦入选,回报同样惊人:全额研究资助、跨国实验室资源、世界级导师手把手教导,直接参与最前沿的航天项目……那里的任意一项都是所有年轻科研者梦寐以求的起点。
我报名的时候,对自己的成绩和条件是相当有信心的。作为航空航天的科班生,我还在国际交流上有着天然的优势。我甚至觉得,这是命运的馈赠。如果不是成功考到这里做交换生,就不会遇到这样一个机会。
巧的是,陈九声也报名了。
我的教授偷偷告诉我的。毕竟这所大学的所有项目,都和不同国家未来的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都是高度保密的。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这再自然不过了。陈九声很强,经常强得让同学们都有点透不过气。我曾经仰视过他,也嫉妒过他的天赋、自信和能力。但能和这样的对手同场竞争,我感到光荣,同时也很兴奋!
我好像有机会证明给顾叶看,他的声哥未必是他口中那个“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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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拔过程长达一个月。笔试、口试、团队协作,各种实验器材和模拟器的使用等全方位考察……一层一层剥开,每个人的能力被完全摊在各国评委的眼皮子底下。
除了申请人各自的独立科研项目和数据是保密的以外,所有的考核环节都是公开透明的。陈九声始终冷静,几乎毫无破绽。可到了中后期,陈九声似乎开始志不在此了,尽管表现依旧完美,但锋芒和气焰却收敛了很多。
但我依然很有信心,我自以为综合表现应该是领先的。
终于到了结果公布的那天,我并没有获得那唯一的一个名额,屈居第二。
短短几秒,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我努力让自己呼吸,努力不让眼睛湿润。
第二名已经很好了,我对自己说。
这时,和我亦师亦母的的老教授,匆匆赶来,拉着我就往陈九声的实验室跑。那是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时刻。
那位老人家,虽然和我认识不到一年,但白发苍苍的她,放下尊严,语气缓慢又郑重地对陈说:“陈同学,你的确很优秀。但我认为,约舒娜才是更适合的人选。而且她在这个项目选拔上一直更专注。”教授顿了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继续说:“既然你已经和其中一个机构在深度合作着日常的项目了……”
老教授的目光带着期待,用着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你能否,将这个项目的机会,让给约舒娜?平心而论,她才是这个项目的不二人选。”
我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心口像被攥住。我震惊了,本以为她只是想单纯的替我打抱不平。但她为了我,一个异国他乡的交换生,为了她心目中的“应该”,来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学生。
“教授!”我拽住了她瘦削的手,想让她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即使实验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依然觉得面目通红,无地自容。
但她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陈九声的目光此刻有点居高临下,看着老教授,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然后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们不是过去那么多个月的午饭搭子,仿佛我们从未认识过。
好一会儿后,他才冷漠地回道:“抱歉。若真如您所说,她又为什么会落选?”
干净利落的一句反问,像把锋利的刀子一样。
我学习中文的时候,对一句话印象很深——“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一刻,我对教授是有怨怼的。她为什么要拉着我来经历这种羞辱,杀人也不过是头点地。这比杀了我更残忍。
教授没有说话,久久地看着陈九声,点了点头:“好,好。”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到,有些人,天生就是那样,高高在上,冷冷地胜出,冷冷地漠视,睥睨苍生。不在乎任何人。那一刻我觉得陈身上那种,胜利者的姿态,太刺眼了。
我接受这个结果,我觉得他确实没说错,也有权利和能力什么都要。
但我的老教授那一天回到办公室,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对不起。我疯狂地摇头,拼命地安慰她,同时也似乎在安慰我自己。但没过多久,教授就病倒了,一病不起。
而更讽刺的是,陈九声最后放弃了那个项目。消息传来时,我已经身在土耳其了。即使如此,项目方也从未联系过我这个“第二名”。
但我和陈,我们俩有个诡异的“共识”:都没有和顾叶提过这件事。
我是不愿顾叶为难的,陈九声就更简单了。他从来不会主动向顾叶说起别人的事情。我想,也许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不值得浪费他和顾叶的宝贵时间。只有顾叶主动问起,他才会事无巨细地回答。
2019年底,我的老教授在遗憾中走完了她的一生。我当时正处在第一份工作的试用期,无法飞回去参加葬礼和告别式。
我那份工作是赛车设计师。天上让我失望之后,我发现其实地上好的机会很多。在赛车设计行业,女性非常稀缺但他们又极其需要。那是一个需要胆大心细的行业,而我,注定要开创历史,开辟属于我自己全新的天地。
而在老教授告别仪式的那天,我坐在办公室里,拉黑了陈九声。
我说不清楚当时的感觉,我其实是不怪他的。
理性告诉我,那一切都只是竞争的一部分,我尊重规则,尊重结果,坦然地接受失败。
尽管我临走的时候拒绝了顾叶为我安排的践行聚餐。我只是,不想再见到陈了。
我希望此后我的生命里,只有像教授和顾叶那样温暖的人。而不是陈那种,冷冰冰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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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
直到今天,我在陈九声的脖子上,看见那个吊坠。
我一直以为的,我和顾叶之间的小秘密,原来陈也在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那个被我一口否决的“不可能的方案”,陈为了他和顾叶,把它研究出来了。
或许这就是我不如他的地方。
是的,我只需要一眼,就知道那个月球陨石的环形,必然有陈九声的手笔。
直觉,就是那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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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冤家宜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