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蘋连连磕头,直至额前一片鲜血淋漓。
“娘娘!奴婢说的句句属实!”
“奴婢虽不敢多看,可那男子所着衣衫上,的确绣着四爪金龙……”
话音未落,贵妃不由得失笑出声。
“四爪?”她重复了一遍,掩袖轻笑,“果真是个没见识的蠢丫头,那是蟒袍。”
但贵妃随即敛了笑意,美眸轻眯。
蟒袍是亲王的服饰,而最近参过内的亲王……只有晋王秦郗。
看来这晋王胆大妄为,竟对皇上的宫女起了心思。
更为关键的是,这小宫女是胆小藏不住事的心性,晋王定然知道她误会了,却根本不解释。莫非是对圣上有贰心?
贵妃回首冷冷瞧了青蘋一眼,抚着隆起的肚腹搭上徽年的手:“此事事关重大,将她关入柴房,待我去清凉殿禀明圣上,看他如何发落。”
“至于那个告发她的贱婢,言行无状,没入暴室做苦役。”
“是。“徽年微微福身,招呼太监上前。
春叶被两个太监制住了,惊惧地哭喊着,慌乱之中,死死地了抓着青蘋的衣袖:“都是你!你故意害我!”
然而强壮的太监用力一推搡,春叶的手便无力地垂下,只得任由他们拖着自己去往暴室。
这时,她听见青蘋轻轻在她耳边落下一句话:“春叶,好好看看,到底是谁害了你。”
褚青蘋转头不再看她,神色平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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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柴房内,褚青蘋倚墙而坐,抱住自己双膝。
她阖上双眸,唇角满意地弯起。
前世,高相高昊然被御史台参奏贪墨白银万两。
这京中连三岁小儿都知,高相最为刚直清廉,这显然是有人蓄意陷害。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皆为高相鸣冤。
其中说话最有分量的,莫过于晋王秦郗。且他父亲老晋王从前是高相的战友,二人交情甚笃。
老晋王战死后,高相怜悯王妃和小世子,常命家中女眷暗中照拂。
前世的褚青蘋看出秦朔早就恼了这位名声比圣上更盛的贤臣,遂顺势进言他重惩高相。
至于不识时务的秦郗,褚青蘋坐在秦朔怀中,素手提笔沾墨,在纸上落下“圈禁”二字。
秦朔抚掌而笑,捏了捏她雪白的侧脸,当即晋她为昭仪。
她前生经手过此案,识得秦郗笔迹,遂伪造了一封信塞在了香囊中。
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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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一袭月白色宫装,眉心点着胭脂色花钿,迎着晓雾步过丹陛。
她带着想要立功的意气,步履也渐轻快了起来。
褚青蘋和春叶被内监押着,春叶在暴室挨了拷打,身上忍不住疼,望着青蘋的眼神更像是淬了毒般。
在太监无情的推搡下,青蘋瘦削的双肩瑟瑟发抖,却对心中的谋算愈发自信。
贵妃一路步至清凉殿,向殿外候着的内侍微微颔首。
待通传入殿后,她微微福身请安:“圣上近来心劳政务,臣妾原是不敢多扰的。“
“可这两个婢子实在胆大包天,竟碰坏了圣上最爱惜的玉砚。臣妾想着,唯有等圣上亲自发落……”
御案上笔锋落纸声戛然而止,秦朔昳丽的面上柔柔绽出笑意,他站起身来,上前搀起了何贵妃。
“爱妃身怀有孕,不必如此多礼。”
听见那熟悉的玉磬般的嗓音,跪在地上的褚青蘋不由得暗暗攥紧了拳,指甲嵌进掌心的软肉,却感不到分毫痛楚。
贵妃抬起头,眼中柔情似水:“只是臣妾命人审问了这两个婢子一番,竟发现,晋王似是事涉其中……”
听到晋王二字,秦朔不由得微眯了眯眼。
贵妃见秦朔神情微妙,有意顿了顿,转过身向褚青蘋一指:“此事臣妾不敢多言,亦不敢擅断,只好把这两个婢子带来恭请陛下圣裁。”
贵妃为避妄议朝政之嫌,盈盈一拜,敛衽告退。
秦朔的目光一瞬间落在褚青蘋身上,似乎饶有兴味。
青蘋怯怯地跪着,不敢抬头直视圣颜,眼中含泪,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兽。
“你叫什么名字?”秦朔淡淡道。
“回陛下,奴婢褚青蘋。”青蘋颤着声,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掖庭那日的经过。
见秦朔面色越来越阴沉,语至最后,她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奴婢不敢有分毫隐瞒……求圣上开恩,看在贵妃娘娘孕中不宜见血光的分上,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秦朔抬手扯开香囊,取出字条,略扫了一眼,冷笑道:“晋王确是最喜后主词的。”
他步至瑟缩着的青蘋身旁,微微俯下身来,扬手便是一记耳光狠狠落下。
青蘋素白的面上瞬间泛起红痕,唇角沁出血色,可她也顾不得疼,不停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秦朔拍手唤人进来:“勾引贵人,秽乱宫闱,杖毙。”
绝望中,青蘋猛然抬头,泪珠一颗颗滚落:“求圣上明鉴,奴婢冤枉!”
娇媚的声音哭起来更显楚楚,“奴婢在御花园做活时,那人……那人忽然来拉扯奴婢……之后塞给奴婢这个香囊。”
“圣上,奴婢这样的卑贱之人,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怎么又跟晋王殿下扯上关系了呢……”
听了这话,秦朔微微凝眉,眼底晦暗不明,手中力道加重几分,香囊被捏得皱起。
见秦朔眉宇间隐有怒意,褚青蘋哭得更加厉害了,生怕自己因事涉皇室秘辛被灭口。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扑倒在地,连连叩首,泪光潋滟:“奴婢已经被毁了清白,也再无望出宫嫁人了……奴婢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只求圣上能饶奴婢一命!”
她垂首哭着,鸦羽似的长睫掩去带着讥讽的眸光。
秦朔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少女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那巴掌印红得明显,眼睛泛红发肿,却更添了几分勾人的媚意。
却偏偏只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宫女。
他盯着她,面上阴晴不定:“若未被玷污,这般模样,本该留在朕身边做妃才是。”
见褚青蘋不知所措,似乎又要叩首谢罪,秦朔手指抵上她的樱唇,道:“倒还算忠心。你在京中可还有家人?”
“奴婢父母早亡,这才没入掖庭为婢的。”青蘋低声道。
见并不能用家人要挟她好好为自己办事,秦朔缓缓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思索着。
褚青蘋垂眸,秦朔对她生疑,这反倒是保住春叶性命的最好机会。
她正欲开口,一旁的春叶终于受不住久跪,又兼在暴室落下了伤,痛得低呼出声。
秦朔眉头一皱:“吵什么!”
“拖下去打死。”
守在门口的内侍即刻上前,然而,看见春叶被拖走前,盯着青蘋的怨毒眼神,秦朔却似忽地改了主意,抬手命内侍退出。
……是啊,这个婢子因她在暴室受尽苦楚,想必恨毒了她。
秦朔终是轻轻笑了:“你是宫里人,去王府做侍妾,不带个陪嫁也太寒酸了些。朕瞧着那个婢子倒还不错,从前与你在掖庭也算旧识了。”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线生机,春叶欣喜地叩头:“谢圣上!谢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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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旬,晋王秦郗照例入宫请安。他身着玄色蟒袍,在这冬日的宫中仿佛一株孤松立于雪岭,不染纤尘。
宫道上洒扫的婢女瞧见小王爷清风朗月的气度,悄悄红了脸,与同伴窃窃私语着什么。
秦郗并未看在眼中,径直入了内殿:“臣叩见陛下。”
秦朔亲自扶他起身:“贤侄不必多礼。”
“朕知道近日朝中事务繁忙,你也总想松泛松泛。”秦朔含笑,眼底却深藏锋芒。
他拍了拍手。
内殿帐幔一掀,褚青蘋被侍女扶着走出。
她被重新打扮了一番,浅粉色宫装更衬得她肌肤如雪,面容清丽可人。
秦郗微微一怔,不解秦朔的意思。
秦朔笑意不减:“这宫女能得贤侄的欢心,也算她的造化了。今日朕便做主把她赐给你,可好?”
“你至今还未定亲,朕知道你是不愿被规矩束着。可这府上连个侍妾都没有,也有些太不像话了。”
“京中那起子人是最爱背地里嚼舌根的,朕也是为了贤侄的声名考量啊。”
秦郗看着青蘋,一脸茫然,拱手施了一礼,正要出声婉拒。
秦朔微眯双眼,目光陡然沉了下来,眼锋如刀般扫过青蘋。
……这小宫女竟敢在他面前打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