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世凶神饲养守则 第6章 第 6 章

扶丘背在身后的手轻轻点了点，前方的殿门缓缓打开。

大殿的正中端坐着一个人，熹微的晨光一点点照进去，他迎着光抬起头来。

今日他神色很平和，和方才镜中看到的情形完全不同，他已换上了一身白色长袍，袍外套着的银丝纱衣上点缀着些许绿竹，藤状的发冠束得极紧，额前没有一丝散乱的碎发。

他含/着笑，脉脉的神情似春日骄阳，温暖又和煦。

长黎一见到他便冲了过去，她抓住他的臂膀，上下左右打量：“兄长！”

似乎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昵，颉蘅略微退了退，脸上仍旧带着笑：“你终于回来了。”

只是他说话时气力并不浑厚，仔细看鬓边还隐隐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整个人的状态不像他说得那般安然妥帖。

抬眼时目光扫到站在长黎身后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颉蘅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更准确来说是惊恐。

鬓边的汗似乎渗出得更加明显。

察觉出他的异常，长黎倾身去问：“怎么了，兄长？”

两人的距离比方才还要亲近，原本就因为玉脉引黯淡就一直担心他的状况，此时见他这样更是忧心。

看着二人的兄妹情深，扶丘蓦地开口：“我与长黎神尊成婚已久，今日才跟随她一起前来探望，帝君莫要怪罪。”

成婚？

此话一出，又让颉蘅震惊了一回。

但他并未问出来，只哽在了喉头。

此时这种不受控的情形，他暂时还无法分清对方是敌是友，有何目的，断然拆穿或许会有不可挽留的后果。

扶丘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脸上又多了一丝成竹在胸，假意关心：“帝君看来是伤了元气，不如请人来看一看。”

说完他将长黎拉到身边，一副想要商讨的模样。

“不必。”

长黎正要附议，却听到颉蘅的回绝。

“我已无大碍，只是见到故人，内心有些波动。”

他说完面无表情地盯着扶丘，眼中似有隐藏的杀意。

感受到颉蘅投射过来的目光，扶丘报之以礼貌恭敬的笑意，但那笑中似乎隐隐藏着挑衅。

颉蘅把眼色收回不再看他，转而安抚长黎： “能看着你平安归来，我便放心了，其他的休养一些时日便能恢复。”

扶丘在长黎身后，面上的肌肉似乎默默扯动了几下，眼皮动了动强忍住没往上翻。

长黎有所感触，重新来到颉蘅身边： “那日我被冰锥刺中便没有了知觉，但我知道兄长为了我一定受了反噬。”

“我无妨，”颉蘅请她坐到身侧，宽慰道， “这些年你受累了。”

长黎摆摆手： “兄长说的什么话，我躺在那里白事不干，这放千雷殿当值来说我算是无故休沐。”

听闻她这话，扶丘定了定，表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认同。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就是……冥府那地方确实阴冷湿寒，躺得久了着实是有些浑身酸乏。”长黎作势松松肩。

扶丘的脸耷拉下来。

“是我疏慢了，没想到派往下界接你的仙使还未到，你就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说完他又抬头看向扶丘，见他仍旧站着却没有请他入座，而是似笑非笑： “我与长黎许久未见可能要耽搁一些时间叙旧，神君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我备了一些薄礼，不如你先随我的仙童去观松殿等候，免得和我们待在一起乏味。”

“无碍，长黎神尊刚从冥府苏醒，神力还未恢复，身体也尚虚弱，我留在这里守候，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及时照应。”扶丘摆出一副贤良淑德温良恭俭的模样，并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长黎身边。

......

长黎暗自侧目。

当日怎么没发觉这扶丘神君如此会逢场作戏呢，不过才成婚几日，何至于装得如此难舍难分？

况且兄长又不是外人。

“我和颉蘅帝君还没有虚弱到需要如此贴身照拂的地步，”长黎讪讪一笑，随后一本正经， “扶丘神君，虽说你我已应天命成婚，但你不是真的抵给我了，你可以和从前一样自由。”

话虽是宽慰之言，但听进扶丘耳里却不怎么窝心。

这还是那个凶名在外、不讲人情的火神长黎吗，何时对一个就见过几面的神君如此体贴共情了。

还是说，为了把他支走，她什么好听的话都能张口就来。

“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见扶丘的低着头周身笼罩着一股极低的灵压，长黎凑近一点把头够到他眼下去探查他的神情。

她印象中扶丘神君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会是说的哪句话触动了他，让他触景伤怀了吧。

虽说她此次糟了一番大劫，但也并不能怪到扶丘头上，况且他也因此受到牵连、委身于此，对他太过刻薄，总归是不太好。

“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们。”扶丘被盯得有些心虚，稍敛脾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要死不活的笑容，任是挂在扶丘这张淡艳双绝的脸上，也说不上好看。

“倒是挺能装。”

长黎当他是强颜欢笑，喃喃回头，不由得内心喟叹，强扭的瓜总归是不甜，等过段时日局势稳定下来，得想个办法解了这桩没意思的婚。

先对他好点。

外面对她仇视之人本就数不胜数烦不胜烦，冤家宜解不宜结。

“那不如我们一同去前殿看看吧，我也想知道兄长为他准备了什么。”长黎又让了一步， “如今我已经回来了，以后还有许多时间相伴于兄长左右。”

疑惑的神情在身边两名男子脸上反复转移。

一个疑惑她为什么还能让步，未免对这扶丘也太好了点。

另一个疑惑她对颉蘅的兄妹之情竟如此不堪一击，随随便便就为一个才相识没几日的人破例。

“也好。”颉蘅含笑答应，很爽快地准备起身。

却似乎起势太快有些恍惚，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长黎托住他的臂膀，表情凝重： “兄长，你要不要紧，我还是先扶你进去歇息。”

颉蘅连连摆手，却拗不过她，只能一路顺从地被她往内室里带。

“合蹊！合蹊！找医仙过来，我要知道兄长到底怎么了。”长黎一边送颉蘅进殿，一边唤着他内侍仙童的名号。

殿内渐渐人头攒动、步影交织，只余扶丘坐在原处，他冷笑一声，眼色变得深沉，观察了片刻，跟了进去。

寝殿内，长黎坐在颉蘅床边，手悬在颉蘅胸口上运着气，眼里三分担忧七分疑虑。

床榻周边聚集着医仙、仙侍，他们有的站在一侧，有的伏在床边，面孔中都带着焦急，但那些焦急似乎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空洞，呆板。

长黎身处其间像被一堆纸人包围，只有掌下的颉蘅微微有点活气。

但也不多。

扶丘皱了皱眉，指尖倏地燃起一团幽绿的火，他眨了眨眼，将火压下，面相温良如初： “看来帝君真的伤了元气，长黎神尊不是外人，就不要在她面前逞强了。”

颉蘅面相虚弱，但看向扶丘的眼神十分锐利，他的手稍稍紧握，旁边的仙侍心领神会上前一步。

仙侍脸上有了不一样的表情，呆板重叠的黑白画卷，稍微多了一丝流动的色彩。

他弓着腰挡在颉蘅面前，有条不紊地向长黎解释颉蘅的状况： “神尊说得没错，那日帝君破关而出遭到反噬乱了神脉，后又不顾自身安危，强行运功破阵、破咒、为神尊疗伤，损耗了大量元气，险些元神错乱，千年来一直闭关休养这才好些，可是天界事务繁多，也没法一直闭关不出，要是有那......”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颉蘅拦住他。

一群仙侍步履齐整地纷纷退了出去。

长黎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眼波动了动： “我一定查出此事的来龙去脉，待找到真正害我之人，定将百倍奉还。”

颉蘅垂下眼眸，随后笑道： “看来真让那汐泽星君猜对了，你若醒来必将报复。”

长黎回神： “我虽有仇必报，但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若他不是幕后真凶，我也不会算到他头上。”

颉蘅微微起身： “如今我还需时日恢复，过去的事便过去吧，你能安全平安就好。”

长黎偏了偏头，眼色沉下去： “从前我这样说话的时候，你总是欣然点头，你还说， ‘混沌之乱初平，天地暗流不断，手腕不硬怎么吓退心怀鬼胎之人。’三千多年过去，兄长竟然如此颓唐了。”

颉蘅定了定，解释道： “树敌太多总归是不好，以你我目前的状态，恐怕无暇应付，汐泽星君，”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他已然故去，此事就了结了吧。你的神目我会......”

“归真目是我自愿赠予，失了便失了，我不会追究，但是事情原委我要弄清楚，否则日后还会有更大的遗患。若不是汐泽星君所为他本不必殒命，我还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他。”

“可惜了。”她说着站起身背朝颉蘅，眼中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怅惘。

扶丘原本饶有兴趣地看戏，看到长黎蓦地转身相对，眼神落到了她的身上。

窗外的朝晖像一束光柱倾泻而下，在她周身晕开一层浮光，她虽神色黯然，眼神却并不飘忽。

亮泽的光线穿过她眼上白绸的薄纱，那双久未见于天光的眼被映透出来，里面是坚毅决然的光辉。

还是这幅模样看着顺眼。

扶丘走上前，面露踊跃之色： “颉蘅帝君如今神元未复，有这方面的顾虑也属正常，不如让帝君安心休养，”

床上的颉蘅直了直身子。

“我愿为神尊效一份力，日后若有什么危难，我愿同神尊共进退。”扶丘继续道。

“你？”长黎向前一步打探， “神君莫要说笑，你我还没有到共进退的地步。”

“神尊是看不上我，扶丘？”扶丘低下头，略表失意，余光瞟向床榻的方向。

久未动作的颉蘅听闻此话一愣，微微皱了皱眉。

长黎思索了一会，点头承认怕与他心生嫌隙，矢口否认又怕被他缠上，只能迂回劝退： “我骄纵霸道，不近人情，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这些外界的传言都是真的，那日的场面你也见证过......"

扶丘跟着点头，神情颇为赞许。

“除了我兄长没有人能受得住我，神君不要许诺得那么快。”

听到这里，扶丘面色一暗，颇不为然： “颉蘅能受得住，我自然也可以。”

“你不可！”

颉蘅先一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