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人被问个正着,当官多年他似乎猜出其中的不简单,他给正在做记录的师爷一个眼色,然后正色道:
“金老弟,我们去内衙。”
也不等金老板同意,率先朝内衙走去。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明大人和金老板从内衙出来了。明大人面色凝重,心不在焉,金老板也收起了平日的笑脸,不苟言笑的样子竟会令人肃然起敬起来。
“明大人,金某告辞了。”
明大人看了看金老板,什么也没说,依旧面色难看。
金老板拱手作揖,贺惜尧跟在后面,他们一起出了衙门。
这次在衙门并没有对簿公堂的紧张,氛围却略显神秘。他脑海里的信息太少了,很难获悉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不知道,不代表明大人和金老板不知道,从他们的神态来说,可能已然破案了。
贺惜尧很想问问林府的事,凶手是否确认了。但这事不是该他去插手的。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着,没有谁愿意打破这份宁静。就这样他们不知不觉到了醉香楼门口,金老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似乎在想些什么,他跟着站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指示,就知趣的进了酒楼后厨。
白师父正在按照客人的菜单分配任务,这熟悉的场景日复一日,并没有新意。他没有心思加入其中,站在一旁发着呆,脑海里组织着仅有的信息,猜测所有的可能性。
“缸子?”
白师父安排好后看到了缸子,他还是从管事儿的那里打听到他和金老板外出了,没想到就这样回来了。
“师父。”
听到师父的声音他马上将思绪抽回,躬身作揖。
“晚上咱爷俩一起吃饭吧。”
“好。”
白师父深深看了贺惜尧一眼,他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相识半年多,他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厨师,有想法,敢尝试,很能闯的一个年轻人。这样的一个厨房,困不住他。他留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他无从得知,但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缺钱!而且是很多钱!
贺惜尧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厨房里,手在动,脑子却放在了别处,他跟不上忙碌的师傅们的节奏,往往拖了后腿。他放下手里的活儿,和师父告了假。
他走进后院,进了房间,呆呆的坐在床沿。此时他也没怎么想林府的事儿了,但心里空落落的,提不起劲儿。
胸口很沉闷,如有千斤重负在那里,不得解脱。他摸了摸胸口,才想起来存钱的事儿。他拿出所有的钱,数出二百两来,将其他银子银票放好。
思来想去,又拿出二两银子,走出了房门。
兑换银票很快就结束了,钱庄今天的人并不多,但他着实被钱庄的伙计瞧了半天,看的他不知所措,浑身不自在。
他只得幽幽吐出一句:“我是帮醉香楼的东家金老板兑换银票的。”
心虚的声音加上通红的脸,让他觉得自己这钱是偷来的,好不自在!
听了他的话,钱庄伙计的眼神又从探究转作鄙夷和嘲讽,这样却是让他好受了些,至少那股灼热仿佛要给他身上烫几个洞的眼神消失了。
总算走出了钱庄,贺惜尧拍拍胸口,喘了口粗气,把憋闷的感觉一吐为快。
他买了些纸钱和贡品,马不停蹄走到林府,看到硕大的黑漆大门上有官府的封条,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他不敢从正门进去,就绕到了后门,如前门一样都贴了封条。
贺惜尧左右看了看,没人。毫不费力的爬墙而入,四周静悄悄的,又死了人,他心里作祟总觉得瘆得慌。
院子里并不荒凉,也不凌乱,反而很是干净。地上也没有骇人的血迹,他猜测可能不是被人用大刀追着砍的画面。
“就在这里吧。”
贺惜尧小声念叨,站在院子中央,阳光洒在院子里,并没有阴森感,反而晒的人暖洋洋的。
“林老爷,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可能您都不认识我,但我还是要感激您的,您赏赐的银子最多,算是我的恩人,也许您并不在乎,却是我所需的。望您和家人一路走好。”
贺惜尧一边小声说着,一边点火烧纸钱,算是全了自己的心意。
“你在祭拜~谁?”
背后一个女声响起,着实吓了他一跳,几乎反射性的让他转了身,看清楚身后人。
“是你!”
他当然认得她!却没想到能在这里再次见到。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贺惜尧有点喜出望外,她身上有他的希望,他并不设防,如见故人。
“你这纸钱钱给谁的?”
叶无忧并不回答贺惜尧的问题,再次问道。
叶无忧正儿八经的的神色,让贺惜尧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收起激动的心情,老实回答她的问题: “林老爷。”
“他?”
叶无忧讥讽的语气,贺惜尧摸不着头脑。
“如果是他,我劝你别浪费纸钱了。”
“为何?”
叶无忧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不配!”
贺惜尧有些不明所以,追问道:“可否告诉在下缘由?”
叶无忧瞧他一眼,淡淡的说:“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官府都未必查到的东西,白给你是不可能的。”
“多少?”贺惜尧轻轻的问。
“信息最无价,不过林府的事儿我得来的最是轻松,收你一百两。”
“我给。”
这下叶无忧有些不可置信了,问出疑惑:“你和林府有什么渊源吗?”
贺惜尧摇头说:“没有,只觉得林老爷人很好,希望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
叶无忧心想着,蠢笨的年轻人呀,总是轻而易举的定义一个人的好坏。为了自己的单纯买单也不算冤枉,这一百两算是给他白色的人生涂点黑色吧,好让他有点防人之心。
“事情有点长,把你的烧鸡拿过来,这鸡我吃比他吃合适。”
贺惜尧将烧鸡拿给叶无忧,叶无忧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在她身上她看到了潇洒不羁。
“你尊敬的林老爷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从头说起吧。”
叶无忧一边吃,一边说,偶尔也会像说书先生般停顿一会儿,卖着关子。
“这林府一直是一脉单传,到林老爷这里出了意外,意外的不是生了女孩儿,却是出生时剪脐带出了事儿,孩子的那玩意儿受了损伤,医不好了。”
这是什么意外,竟然如此不可言说!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抬头时对上了叶无忧的眼睛,慌乱的到处看,耳根子都红了。
“当时的林夫人身体柔弱,自知这一胎后恐难生育,所以背着林老爷掉包了孩子。她舍不得与亲生儿子分离,辗转又回到了林府,与抱来的孩子一起长大。”
叶无忧吃着鸡腿,又喝了点水,继续讲着那个阴差阳错的悲伤故事。
“两个孩子一起长大,谁也没想到抱回来的孩子竟越来越像林老爷。林老爷也不是傻子,得知了真相一病不起,没多久林老爷和林夫人都离世了。两个孩子并不知晓大人间的是是非非,还是无忧无虑的长大了,相伴几十年,安然无事。”
叶无忧看了眼贺惜尧,仿佛在用眼神告诉他,下面的才是震碎三观的内容。
“现在林老爷继承了林府,虽娶妻却始终无子,是因为林继扬他不喜女子偏爱男人。”
这是什么歪七扭八的~贺惜尧终于明白刚刚叶无忧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当时便呆傻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般。
“这才哪到哪儿呀,后面的故事更精彩。”叶无忧笑嘻嘻,得意的继续讲下去。
“林老爷和林管家的恩怨在于,他们曾是情人关系,虽是不可言说的事情,可却没人知晓。后来林老爷的感情淡了,有了很多美少年,这对林管家打击很大。就在前不久他偶然发现了前林夫人也就是他的亲娘的临终忏悔信,那信也是巧了,就埋在她为儿子亲手栽种的杏花树下。林管家发现时是想把他们往来的书信埋葬,算是了了他们多年的感情,不再执着了。然后……真相大白天下。林管家经受不住打击,将全府迷晕,杀了林老爷和林夫人,最后自杀了。”
“难怪,难怪下人们都活着,他却将自己吊死在林家祠堂。多么可笑的人生,林府最后还是无后了。”
贺惜尧多有感慨,世事无常,原来人世间的悲欢总是那么阴差阳错,尽了人意又不尽人意,算来算去算不明白。
“我觉得,这纸钱还是要烧的,烧给林管家吧。”
叶无忧吃饱喝足,故事也讲完了,一百两到手。她是开心的,毕竟这个故事她讲了两遍,赚了一千一百两!
心满意足的叶无忧站起身,身后拉了好长的倒影,她伸出手,潇洒的说:“纸钱买都买了,烧与不烧你自己决定,给钱我走人!”
贺惜尧拿出那二百两银票,递给她。
“没想到你小子挺有钱,当厨子能赚这么多吗?”
叶无忧拿在手上仔细瞧着。
“偶尔会赚的多,我在林府做席面赚了一百两,拿这一百两得了林府真相,也算有始有终,心安了。”
叶无忧可不管那许多的愁与苦,她只管她的未来。
“小子,这世道善恶没有尽头,你若还如今日般做散财童子,多管闲事,恐怕自己的愁没戏了。”
说完也不管贺惜尧听与不听,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