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看着你两个弟子陷进去不管?”
一刻钟前,另一头考核处安详宁和,玄寂盯着最上方被放大的一块光屏,好整以暇地看着唐郁。
“……”
当事人语气凉凉:“你们倒是把手撒开啊。”
左一个玄寂右一个何时让,眼看着跟个正经人似的,暗地里却抓住他下摆不放,真拿他灵识当摆设啊!
除了微醺倒地在一旁数水晶的纪无恙,剩下的两个考官都在身边暗地里提防他,拿他当什么人了!
何时让和玄寂对视一眼,讪笑着松开手,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啦噜,这么多年安安稳稳地过去了,突然性情大变收凌歌为徒,甚至为你家那小弟子“套交情”,整个人行事作风诡异的不得了,可见是极其惜才了。
结果弟子出来合训一趟就把自己带进沟里,眼看着就要翻车了,他不信蓝祁不急。
别说凌歌还没到要紧关头,就算真到了生死一线,有他们盯着也不会出事。
怕就怕信陵君真拎不清出手,那这合训初试算是彻底完蛋了。
想起和令拂言的传音对话,何时让再次和玄寂对视一眼,眼底意味不言而喻。
唐郁的目光从光屏上短暂收回,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已经无语至极。
“你们可还记得,我是重仙宗的执法长老。”
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怕他徇私么,开玩笑,把他弄来坐镇,不就是因为专业么,他信誉不至于此啊。
当时商量好的,也算是默认,两个合体中期一人负责一边。
令拂言实力强大亲和力强,教导弟子正合适;蓝祁则负责考核相关事宜,正巧他宗门职务是执法长老,也算是专业对口。
至于玄寂三人……那纯粹是被教导团体一致叉出来了。
毕竟没人想看到谁谁谁在课堂上发酒疯、又谁谁谁当堂给人算命……轮到何时让的时候已经没有多余课程安排给他了。
——正好管管考核组三个泼猴。
于是想起一切的玄寂“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执法长老,失敬失敬!”
何时让憋笑,随意拍拍地面,毫不见外地将唐郁按着坐下。
“信陵君刚正不阿、大公无私谁不知道啊,快别站着了,坐下歇歇,晚点可没这个机会了。”
他轻描淡写:“你这徒弟……为了逃避动乱躲到幻境空间,耽误了路程不说,还从一个巨坑跳到了另一个巨坑,并不算多明智的选择。”
“形势如此罢了。”唐郁重新看向光幕,随口回道。
玄寂摆弄着他那老旧签筒,抽出一根使劲擦拭上面的灰尘,认真吹了吹,这才道。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满意了。听说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苏鸣先弃剑救人,凌歌也为他走一遭,也算是重情重义之辈。”
懒得探究玄寂又在搞什么鬼,唐郁变换个姿势,稍稍弯起嘴角,心底成就感满满。
那可不,他们是无谅峰弟子,原身不重视,都是他慧眼识珠发掘出来的,自然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正准备替弟子谦虚些什么,甫一张嘴,另一道声音大咧咧插话。
“重情重义?是个好孩子,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能豁出性命去,情义如此……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不知道触发了纪无恙的什么开关,他眨巴着眼睛突然开始大夸特夸,而后话题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绕向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给三人听得晕晕乎乎,鸡皮疙瘩掉一地,想说的话都忘记了,脑子里空白一片。
末了还听纪无恙点睛一笔。
“……他喜欢他!”
唐郁哽住躺倒,几人面面相觑,思绪彻底跑偏,心底匪夷所思。
这家伙没吃错药吧?
谁把他葫芦里面的酒给替换了?
夸孩子重情重义呢,什么“玲珑红豆”“入骨相思”的,什么他喜欢他什么鬼啊!好突兀啊!
整这么一出尬不尬啊!
纪无恙你自己听听说的什么话!
没成想他还好这一口,真是人不可貌相。
何时让深吸一口气,起身来到纪无恙身边,看他半醉半醒的模样,没忍住踹了两脚。
“就说不能在干正事的时候喝酒吧,你们都不管管。”
他视线一一从三人身上扫过,似抱怨又好像头疼。
于是掏了个清心丹塞他嘴里,下一秒又被他吐了出来,炮弹一样射在何时让身后的鬼树上,留下深刻的印痕。
“……”
玄寂当机立断溜达过去,仔细观察了两眼,纪无恙又不吭声了,双眼闭着,气息逐渐平稳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下子有数了。
这是清醒了,觉得不好意思了。
于是他们也没拆穿,顺着话题附和两句:“还好是在我们面前,弟子们看不到。”
“也是,算了,醉就醉着吧,都是长老级别的人了,心里肯定有分寸,反正还没到我们出力的时候。”
说这话心里还带了点心虚。
毕竟纪无恙一直以来都这个德行,酒是不可能不喝的,最多不发酒疯罢了。
唐郁看纪无恙没出什么事,将手心的丹药重新放入空间,心底松了口气,听着喜好凑热闹的两人嘟嘟囔囔瞎搞怪。
只是心上紧迫感消失,再看凑成一团的三人,又瞅瞅孤零零坐在原地的自己,也就是这一刻,巨大的违和感袭上心头。
再回想这些对话,只觉得他们之间好似存在着另一种默契。
好似玄寂、何时让乃至纪无恙都知情,蓝祁可能了解而唐郁听不懂的一些画外音。
这种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唐郁笑容收敛,垂眸若有所思。
难道他们插科打诨想表达什么?
或者说想转移什么话题?
四个考官看着近八十位弟子,这么多光屏,他们目光却聚焦到凌歌身上。他是凌歌师尊,多一点关注无可厚非,那他们是为什么?
他们的行为甚至有些冲突——比如不想听他讨论凌歌的话题。
还有纪无恙看似前后呼应,实则狗屁不通的一句话,唐郁到现在都不确定他是真醉还是假的。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看来他们都默认“蓝祁”明白了这种默契,甚至连心眼最多的玄寂都毫不怀疑。
是因为那根“上上签”吗?
……笑死,唐郁活了几百年,什么人没见过。
前一秒两人还在相互试探,后一秒玄寂往秘境中心一坐,拿着那破签筒就开始装模作样,忽悠谁呢。
当然,测吉凶是真的,只是测的不是合训结果,大概率算的是蓝祁。
玄寂这种神棍就是疑心重、心思活泛、心眼又多的要死的。估计是觉得蓝祁变化太大了,心底不安稳,想看这变化是好是坏。
正巧唐郁也想知道蓝祁的消息,算出来好坏都有辩解的余地,于是顺水推舟借肉身测了一把。
没成想玄寂往后真就不计较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联想到这里已经超纲了,这些谜题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推理清楚的。唐郁暂时将疑虑按在心底,盯着凌歌一路走出小巷踏进酒楼……这幻境场景怎么看怎么熟悉。
前些日子唐郁走过不止一次,还在这座城池生活了好几天,记忆正是鲜活的时候。
清洲城,靛宛楼。
何时让看了眼纪无恙,又回唐郁身边坐下,一脸感慨。
“我还以为若无要紧大事,或生死存亡之际,你这辈子不会再踏足清洲城半步,是我狭隘了。”
这是什么话?演都不演了?
什么叫不会踏足清洲城半步?
笑死,原身从无谅峰下来过么。
除了出宗门任务,或者什么要紧事,蓝祁常年呆在无谅峰,动都不带动的。
唐郁想了想,淡然回复:“是要紧大事,也是生死存亡之际。凌歌性命攸关,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人总是要向前看。”
清洲城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不进清洲城?
先别提凌歌的神魂问题,就看未来“消失的城”这一谜题,他也得留下来看看怎么回事。
“……”
唐郁神色莫名:这么一想,这清洲城确实是神秘。
“还得是信陵君豁达。”玄寂也凑过来,双眼笑眯眯的,“你和我印象中的蓝祁真的很不一样……”
“慎言。”唐郁扶额,才认识两天,这也太交浅言深了吧。
要是真把前后变化娓娓道来,我还要想办法圆,你自己脑补就行了啊喂!
玄寂扫了兴致,撇嘴正准备说些什么,蓦地被光幕一句“大小姐的主场”吸引了注意。
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凌歌一道超强嗓音震得神魂颠倒。
——“姐!阿姊!呜呜呜你最爱的弟弟被人欺负了……”
嗯,这也不太像是他们想象中的凌歌。
“奥,原来是凌颂啊……”
纪无恙睁开朦胧双眼,缓慢地挪动身躯,让自己靠在鬼树枝干上,身后透明漩涡逐渐放大,还没张开空间就被纪无恙的领域碾碎。
他盯着光幕上的小孩上蹿下跳,几乎是一瞬间意识到所谓包场的大人物是谁。
凌歌那话一出,谁都知道是凌颂了,凌歌一母同胞的姐姐不就只有那一个。
唐郁没搭腔,拧着眉头盯着光幕的状况:苏鸣先暂时没生命危险,倒是凌歌如此莽撞,结局不好说了。
毕竟是幻境,里面的东西都是虚的。尤其是鬼树幻境,谁知道里面幻化出的是人是鬼?
他这么喊不是扰乱幻境吗?就算把幻化的凌颂喊出来,届时帮谁打还不一定呢。
等等……
凌歌,凌颂……
突如其来的灵光于脑海闪烁,唐郁终于想起来,在大众眼中,清洲城最特殊的是什么了。
他对修仙界势力分布终究算不上了解,心底默认凌歌伶仃一人,一时半会儿没联想到……
昔日一流势力之首,凌家的据点所在,正是清洲城。
毫无预料,在一个寻常的夜晚,一流之首满门尽灭。等其他势力姗姗来迟,偌大的家族只剩下凌歌一人,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
所以,是心怀愧怍?或兔死狐悲?好像也说不通。
还是说……
唐郁蓦地起身,思绪全然打断。
光幕上幻境俨然换了个场景,画面里密密麻麻的眼睛滴溜溜转,尖锐牙齿一张一合,少年略微崩溃的表情暴露得一清二楚。
——“阿姊快来救我啊!!”
三人盯着天幕齐刷刷“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见唐郁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我进去看看,不会插手。”
三人:“?!!”
聊起来最没意思的走了,玄寂肆无忌惮地惊叹一声:“还真跑了。”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何时让毫不犹豫拆台:“跟人家熟吗你,还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有数,不现身不出手就行,就当是提前适应二阶段了……”
“我也提前适应适应二阶段。”
“适应个鬼啊!”何时让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瞪他,却对上玄寂无辜至极的表情。
“……”何时让呆滞。
所以刚刚那话谁说的来着?
玄寂眨眨眼,伸手点了点何时让身后的方向,弯起嘴角欢快地摆弄起他的签筒。
何时让忍气吞声回眸,怀揣着最后的希望飞快瞄了一眼,树下的人早已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心底炮仗终于爆发。
“纪无恙!!”
还让他管住这三个泼猴,你看他像是能管住的样子吗?!
玄寂拿他的话假惺惺安慰:“他心底有数,不会在大事上耽搁的,你不要担心。”
去密码的。何时让绷着脸。
玄寂不嫌事大地笑着,挥手调整光幕大小,指了指在灵煞包围下游刃有余的何以陌。
“来来来,看你家少主消消气,你不是压了他第一吗……”
*
另一头唐郁进了幻境,第一时间隐藏住身形。
他倒不完全是为了凌歌进来的,毕竟考核官一旦介入其中,就代表凌歌出局淘汰,唐郁自然不会耽误凌歌前程。
他来此,一是亲眼看着不至于有脱离掌控的感觉,起个心理作用。
其二嘛……这时候的凌家还如日中天,就算是幻境,没准也可以发掘什么线索。
唐郁御剑凌空,目光盯着下方凌歌的动作,确保自己不会沾染一星半点奇奇怪怪的东西。
果然光幕投影和现实感官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至少隔着光幕不会让人产生恶寒破坏的冲动。
唐郁磨了磨牙齿,想起进来前听到的话语,心底有些着急。
这凌歌,在想什么东西。
身后那变身怪物逐渐逼近,脑子里还在想你那姊纸姊纸,这是幻境不是现实啊亲!
更何况你看看你现在的场景,跟靛宛楼两模两样的啊,你再想想谢扬变身前后的变化,你喊师尊喊苏鸣先都比喊姐姐靠谱啊!!
平时看着甜滋滋却也是有成算的一个人,总不能危急关头真成傻白甜了吧?
唐郁沉住气,思考凌歌的后手。
少年还紧闭着眼,身后庞大的身影步步迫近。
倒数第三步,门口一人挥起白色旗帜,身旁伙计手中的猩红色渐渐褪成淡红,地上、桌椅、墙壁等等眼睛牙齿尽数消失。
倒数第二步,周围装置褪去尘灰,被破坏的场景迅速复原,天色也明亮了些,只是不比原先的灯火辉煌,还带着日出前的黯淡。
一步之遥,诡异混乱的场景蓦地闪烁,刹那间恢复靛宛楼热闹华丽的表象。
谢扬恢复了身形,眼底浸染杀意,还保持着举剑欲刺的动作。
身后一道冷淡暗含怒火的声音蓦地响起,只一句话,就让那人僵住,收剑休手。
“谢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