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慢慢 第6章 第 6 章

冷冽的晚风吹走镜片上的雾气，意识渐渐回笼。余音听见身边站着的谢道翊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马路对面，冬日的夜晚似乎有红色的萤火虫闪烁着。

可萤火虫散发的光是绿色，萤火虫不该在冬日出现。

余音心中警觉地往旁边挪了步子，离谢道翊更远了，“不用，我的助理马上就来了。”

“余音，你在娱乐圈一定混得很开心吧？”谢道翊突然把话题转开，声音时高时低，“所有演员里只有你，只有你拿的都是最好的机会和资源，从来都是你挑剧本，不像我们......真羡慕。”

成为演员开心吗？在娱乐圈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真的好吗？

余音反问自己。

如果要把娱乐圈比作丛林世界，那身处娱乐圈里的人有的是狡黠的狐狸，有的是凶狠的豺狼，敏锐的猎鹰，当然也有温良的兔子。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则成为幌子。

豺狼啃噬兔子的血肉，狐狸和猎鹰成为看客，冷眼旁观的同时又暗暗担忧下一个沦为盘中餐的会是自己。

余音清楚谢道翊和自己不是同类，和满眼只有利益和流量的人谈人生理想，这样的画面太滑稽，所以她没接话。

谢道翊大概也是喝多了，竟然不顾身份的开始质问：“你知道大家都是怎么说的吗？”

“他们说，娱乐圈的娱是余音的余。”

谢道翊扭头看着余音，讥笑道：“凭什么？同样是主角，你的名字总是在我前面。只要你想就会有大把的人捧你，可你说一句不想，所有人都会迁就你”

不知道是有些喝醉的原因还是错觉，余音扭头发现谢道翊的五官越来越扭曲。

可在这个圈子里，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连自己也是。

没人在乎面具下的人是什么样，脆弱的胆小的敏感的，无论是什么样，只要出现在荧幕中能被大家喜欢才是好的。

余音抿了抿唇，低着下巴看脚尖。

回到保姆车里就像初学展翅的鸟雀回到巢穴，身心放松。

余音慵懒地靠在座椅上，脑子里总忘不掉谢道翊最后看着自己那嫉妒又愤恨的眼神，以至于乐文夏的行程汇报听来也像是和尚念经。

车里的温度高，心脏也因为酒精变得燥热，脑袋里某个角落仿佛被人放了一架鼓，时不时发出的几下无声的震颤，震得人头疼。

车窗倒映昏黄的路灯，余音想起了等待时的红色萤火虫，她攥了攥手指，轻咬牙道：“刚才有狗仔在拍，估计他们一会儿就会发布，说我和谢道翊深夜私会。”

乐文夏大惊：“不会是刚才你在等我们的时候吧，都怪我去晚了......”

“没关系，我和谢道翊离得远。”余音摆摆手，声音有些闷闷地问，“你刚才说下周有综艺？”

乐文夏点头： “综艺是新飞出品，主持人和是程简和宋小冉。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参加的，但剧组那边是希望你可以宣传新剧。”

说是宣传新剧，无非就是希望自己和谢道翊可以多同框出现，好让谢道翊吃到更多CP粉的红利，之后再把粉丝提纯转为个人粉，谢道翊的工作室惯用这一招。

偏余音在娱乐圈里最讨厌的男艺人就是谢道翊，除了在大场合，她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更不愿意和他装作有什么关系的样子。

可综艺主持人又是程简，粉丝少，咖位也不够，自己和他再同屏，难免他会惹上骂声。

犹豫了许久，余音偏头闭着眼：“还是找个借口推了吧，就和他们说行程有冲突。”

余音说得一点也没错。

离开酒店后没多久，狗仔就把拍下的照片和视频上传到各平台，并配文：谢道翊余音恋情曝光！两人深夜酒店私会！

知道两人并不是真情侣的程简蹲在走廊上，看着微博里不断攀升的话题，咬牙切齿地念道：“靠！两个人中间都站得下一个我了，这也算恋爱？”

短短几分钟，那条视频下面的评论已经被余音的粉丝霸占。

热评第一：杀青聚餐，只是正常的同事关系，大家多多关注余音的新剧。

热评第二：最年轻大满贯影后！娱乐圈美神维纳斯！星朝娱乐定海神针！火火得很安心！

热评第三：宝宝拍戏辛苦了，杀青快乐！好好休息！

……

往下翻还是能看见CP粉和谢道翊粉丝以及吃瓜群众的评论。

CP粉：磕到最后美梦成真！梦一个两人下周综艺同框再撒糖！

谢道翊粉丝：拒绝捆绑营销！谢道翊单身！谢道翊专注事业，请勿造谣！

路人1：原来她上次红毯是真素颜，还以为是化的伪素颜妆。

路人2：印象里谢道翊每次上热搜都是和余音一起，所以到底是谁在捆绑营销。

路人3：某不知名糊咖程姓男星正在心碎。

……

本来等不到人就很累了，看见无莫须有的视频程简更心烦，他捧着没有电话卡，只能靠无线网获取信息的备用手机龇牙咧嘴地骂道：“真是粉随正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蹲的时间太长了，双腿有些发麻，程简满面愁容地起身走到连廊的窗边。

瞥见楼底有车缓缓停下，熟悉的身影出现，他对着玻璃窗理了理衣领和碎发。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余音刚准备抬脚，视线中便出现一张五官冷冽阴沉的面容，不自觉喉咙一紧，手指也跟着蜷缩。

不知道是因为深夜气温低的原因，还是程简不笑的时候本来就这样冷酷。

细想又觉得不对，程简就算嘴巴不笑，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也会笑的，也许是因为自己没见过程简生气的模样。

余音摇了摇下巴，试图把幻觉摇散。

“喝了多少？”

面前的人突然发出熟悉的声音，余音混乱的思绪瞬间理清，视线也不再模糊。

不用细闻都知道自己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混杂浓重的烟酒味，余音吃力地抬起眼皮，走出电梯边问：“你找我有事？”

程简皱着眉头瞧她脚步趔趄，伸出手要扶：“作为普通朋友也有必要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

余音半抬在空中的手停住，心底滋生出一丝期待：“所以今天的微博是你发的？”

“不是。”程简扭头否认。

余音放下手，扶着墙面挪步：“不用，我自己可以。”

裙摆掠过稍粗粝的指尖，余音宁愿扶着墙走得艰难，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她从来不需要他。

程简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怎么？朋友帮你一下也不行？”

像是动作笨拙的提线木偶突然注入了新的生命，余音转头，答非所问：“程简，你在娱乐圈开心吗？”

程简注视着她，久久不说话。

余音扶着墙的手指慢慢蜷缩。

她在程简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可程简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波澜，她把视线慢慢移开，落在他的唇上。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几分几秒，程简始终绷紧的嘴角忽然上扬：“当然开心，对着镜头随便说两句话，笑一笑就能赚钱，这种生活谁都喜欢。”

年少谈及的梦想在名利，和数不胜数的金钱香烟美酒美人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程简也这么认为。

余音还记得，永远都记得，是程简十八岁生日许下的愿望。

他说，因为享受在镜头后的每一刻，所以要成为最好的主持人，就像她立志成为最优秀的演员一样。

是时间走得太快，所以他忘记了，还是自己太天真了，以为他永远不会变。

“程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余音直视着程简的眼睛，以为他会改口，可程简也只是收起笑容，眸光冷淡：“你以前不也说会和我一直在一起。怎么？只许你不守承诺，我就不能违背初心。”

耳边是玻璃被拍打的沉闷声，余音不知道眼下是该解释还是该做出后悔的表情，她有了逃离的念头。

转身快步到门前，她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极力控制住颤颤巍巍的泪水流出，轻碰着唇：“没事的话，你回家吧。”

漏进门内的暖光一点点被掩住，余音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出来，顺着下巴砸落在地上，染湿地面。

胃里似在翻江倒海，喉咙越发紧张，余音捂着嘴跌跌撞撞跑进厕所撑着马桶边缘，面目狰狞地开始大张着嘴，企图吐出些什么好让胃舒服些。

但什么也没有。

真想把胃掏出来，再用锋利的刀片切开，抓着在水龙头下狂冲，直到洗干净再塞回肚子里。

极端的凶残的念头一点点侵占着理智，脑子里有两团似雾似云的虚拟物互相在审判，在辩论，最后引发一场令人头疼欲裂的战争。

程简没说错，是她先辜负真心。

嗡——嗡——

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声宣告理智与感性的战争暂时结束。

“狗仔真的和谢道翊是一伙儿的......”

手机里传出乐文夏愤愤不平的声音，余音捂着手机的收音口，急促地深呼吸之后，声音却比先前更嘶哑：“下周的综艺，还是不推了。”

“啊？”电话那头的乐文夏停顿了几秒，又说，“好。”

挂了电话，余音扶着墙极为艰难地走回卧室，她坐在床边。

没开灯，没有月光的夜晚只能靠高楼处的壁灯，稀薄冰冷的一缕光线照亮憔悴的面庞。

余音摸出早上留在抽屉里的那张便利贴，起身

到客厅拿了打火机，大拇指按下打火机的开关。

银色的小孔中噌的窜出火苗，顺着便利贴的一角向上燃烧，她借着将要熄灭的火星给自己点了根烟。

便利贴烧完了，她吐出白厚的烟雾，一行行的泪水地流向喋喋不休的嘴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别怪他，人都是会变的，你也变得不守信用，不是吗？”

“别哭了、不许哭了、哭能解决什么！”

她一遍遍地责怪自己，又一遍遍地安慰自己，直至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