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是一种可以呼吸的气体,厚重、粘稠,带着霉味和自身腐朽的气息。陈默同蜷缩在卧室的“安全角落”里,台灯的光晕是她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却照不亮心底无边的黑暗。
林榃带来的所谓“真相”,非但没有成为救赎,反而像最后一把泥土,将她彻底掩埋。维度裂隙?内心恐惧的映射?这比单纯的闹鬼更令人绝望。如果敌人是她自己,那她该如何对抗?
她盯着地板上那道自己划下、又被墙体自行修复的浅浅印记,眼神空洞。药瓶倒在手边,里面的白色药片所剩无几,但她连吞咽的力气都失去了。大脑像一团被反复撕扯又胡乱粘合的棉絮,充斥着混乱的噪音和破碎的影像。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不是墙内的敲击,是真切地从304的房门传来的,“叩、叩、叩”,稳定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穿透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陈默同身体一颤,没有动。会是谁?房东?催缴水电费的?还是别的什么?
“陈默同,是我,林榃。”门外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急切,“开门,情况有变。”
听到是林榃,陈默同的心稍微落下一点,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虑填满。他来做什么?看她的笑话?还是继续他的“研究”?门口的究竟是他还是它?
她挣扎着爬起来,手脚虚浮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林榃站在昏暗的楼道里,依旧穿着那件灰色的夹克,但神情与咖啡馆里那个带着研究狂热的学者判若两人。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股紧绷的、如临大敌的气场。
她犹豫着,打开了门锁。
林榃几乎是立刻推门而入,反手迅速将门关上,动作流畅而警惕,像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进入战区。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客厅,最后落在陈默同苍白憔悴、如同惊弓之鸟的脸上。
“你…”陈默同刚想开口,却被林榃打断。
“没时间解释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它’的活跃度在急剧升高,锚点正在变得不稳定。你不能再待在这里被动地被侵蚀了,必须在下一个‘潮汐’高峰前,主动进入‘门’内。”
“门?什么门?”陈默痛茫然四顾,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那面洁白得刺眼的墙上。
“就是这里。”林榃走到那面白墙前,伸出手指,虚点在墙面上。他的指尖似乎有微不可查的光芒流转。“304本身,就是一扇极其特殊的‘门’。它不是连接着某个固定的‘里世界’,而是一个入口,一个枢纽。现在,它为你打开的第一道缝隙,就在眼前。”
他转向陈默同,眼神无比严肃:“听着,陈默同。我之前的说法有所保留。你不是什么研究样本,你是净化门的候选者。你的精神敏感性,你的共情能力,不是诅咒,是天赋!是唯一能让你在‘门’内活下去,并变得强大的武器!”
陈默同怔怔地看着他,大脑因信息过载而一片空白。候选者?天赋?这些词语离她的现实太遥远,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故事。听起来像是小说里的设定,她以前看过一本叫《死亡万花筒》的小说和电视剧,其中就有类似的门,那也是一本恐怖小说。
“我,我不行,”她下意识地后退,一边连连摇头,声音颤抖,“我会疯掉的,我进去就会彻底疯掉!我太害怕了!”
“你不会。”林榃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笃定,“因为你没有退路了。看看你自己,陈默同!你的药物即将耗尽,精神也濒临崩溃,现实世界对你而言已经是地狱。被门影响后即使离开这里,受到的损害是恢复不了的,甚至可能被它再次找到,‘门’内虽然危险,但那里有规则,有逻辑,更重要的是,那里有让你夺回对自己控制权的机会!”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陈默同心上。是啊,现实世界,她还有哪里可去?继续在这里,被一点点吞噬、篡改,最终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空壳?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混合着对现状的极致厌恶,突然从她心底涌起。
“我该怎么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微弱,却带着一丝决绝。
林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跟着我,相信我。进入‘门’内,我们会出现在一个由强烈情感和执念构筑的空间。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其中的核心‘回响’,理解它的痛苦,化解它的执念,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净化’。”
“净化鬼魂?”
“可以这么理解。但记住,暴力通常不是最优解,尤其是对你而言。你的共情力,是钥匙。”林榃顿了顿,补充道,“在里面,时间流速可能与现实不同,受伤和死亡的感觉会无比真实,甚至可能真的会死。准备好了吗?”
陈默同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像破风箱一样疼痛。她看了一眼这个让她饱受折磨的房间,最终,将目光坚定地投向林榃,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林榃不再多言。他转身面向那面白墙,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手印,口中念诵着低沉而晦涩的音节。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周围的空气开始震颤。
陈默同屏住呼吸,看到那面光滑的白墙上,开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心,色彩开始扭曲、旋转,最终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暗黄色的漩涡。漩涡深处,传来隐约的、像是老旧课桌椅挪动和模糊哭泣的声音。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漩涡中传来。
“走!”林榃低喝一声,一把抓住陈默同冰冷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带着她,一步踏入了那旋转的暗黄漩涡之中。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陈默同紧闭双眼,感觉身体被撕扯、挤压,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无数混乱的、饱含负面情绪的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那股力量猛地消失了。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陈默同踉跄了一下,被林榃稳稳扶住。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天空,是永恒不变的、压抑的昏黄色,如同劣质的旧照片。没有太阳,没有云彩,只有一片均匀的、死气沉沉的黄。
她正站在一所老旧的学校操场上。脚下的塑胶跑道已经开裂,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颗粒。篮球架锈迹斑斑,篮网破败地垂落。教学楼是上世纪常见的样式,墙皮剥落,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像无数只失神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灰尘和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悲伤气息。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寂静。绝对的,没有任何生气的寂静。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没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这里,连生命最基本的律动似乎都被剥夺了。
“这里就是第一扇门。”林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破了死寂,却也带来了新的恐惧。他松开了握着陈默同的手,但身体依然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应对攻击的姿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我们要做什么?”陈默同的声音干涩,她感觉自己的共情能力在这里像一根被拨动的琴弦,无数细微的、悲伤的情绪正试图涌入她的脑海,让她阵阵发晕。
“找到‘核心回响’,一般这里的鬼魂都有执念,”林榃言简意赅地解释,“在他们制造的循环里,强行对抗是没用的。我们必须找到循环的节点,理解他们的痛苦,才能破解它。”
他看向陈默同,眼神不再有咖啡馆里的疏离和狂热,而是带着一种导师般的专注:“你的共情力是关键。试着去感受这个空间的‘情绪’,留意任何不协调、不合逻辑的地方。那往往就是突破口。”
就在这时,“叮铃铃,叮铃铃—”,一阵刺耳、单调的上课铃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黄昏的寂静,在教学楼里空洞地回响。
这铃声,仿佛一个无情的开关。
操场上,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开始初中一个个穿着陈旧校服的学生。他们大部分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沉默地朝着教学楼门口涌去。
陈默同惊恐地看着这些学生,一边躲避碰撞,和学生们碰到的时候偶尔会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循环开始了。”林榃低声道,“跟上他们。记住,观察,感受,但不要轻易被同化。”
陈默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那带着悲伤尘埃的空气,跟随着林榃,汇入了那沉默而诡异的“人流”,走向那栋如同巨兽般匍匐在黄昏中的老旧教学楼。
她的第一次“门”内之旅,正式开启。身后,那扇通往现实的“门”早已消失无踪,前方,是未知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