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次徒劳而恐怖的反抗,陈默同彻底放弃了与那面墙进行任何形式的直接对抗,无力感已经深深将她包围。她像一只受惊的鼹鼠,将自己更深地埋藏在卧室的“安全角落”里,依靠药物和仅存的意志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墙似乎也“满意”于她的臣服,不再进行那种激烈的、风暴式的精神攻击。但它并未停止活动,而是将侵蚀转向了更精微、更致命的层面,对记忆进行窃取与篡改。
陈默同发现,她的失忆不再局限于短暂的片段。一些她确信无疑、本该牢固的记忆,也开始出现问题。
比如,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把备用钥匙放在了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当她需要时,翻遍了抽屉却一无所获。最后,她是在厨房的调料架后面找到的。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把钥匙拿到厨房。
比如,她网购了一箱方便面,快递显示已签收。她找遍了门口和楼道,都没有。几天后,她却在床底下发现了那个被拆开的箱子,里面少了两包。但是她对什么时候吃过却毫无印象。
这些小事单独来看,或许可以归咎于精神不集中。但当它们累积起来,形成一种模式时,就变得无比骇人。那面墙,或者它背后的东西,不仅在窥视她的生活,甚至开始动手重新摆放她生活中的物品,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对这个空间的掌控权,已经易主了。
更让她恐惧的是对时间线的篡改。
她习惯在笔记本上记录一些重要的想法和客户反馈。这天,她翻看前几天的记录,看到一条关于APP图标设计的笔记,上面写着:“尝试将‘思绪’抽象为流动的光丝。”
她盯着这条笔记,皱起了眉头。
她记得很清楚,产生这个想法是在三天前的下午,当时她正坐在电脑前,窗外下着雨,那天她看着这些雨丝突然有了灵感。这个灵感让她兴奋了一会儿。
但笔记本上记录的日期,却是四天前。
而且,她反复回忆,四天前那个时间段,她因为前一晚没睡好,整个上午都在昏睡,下午则去了超市采购,根本不可能坐在电脑前思考设计。
是记错了日期?还是这段记忆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是被植入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如果连记忆的先后顺序都可以被随意打乱,那么“过去”还有什么真实性可言?她的整个人生,岂不是变成了一本可以被任意删改的日记?
这种对记忆真实性的怀疑,动摇了她的根基。她开始反复回忆、验证自己的过去,试图找到一条坚实的时间线,但越是回忆,就越是混乱,越是无法确定。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记忆的泥潭中时,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林榃的回复!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林榃的信息很简短,却让她心跳加速:“陈小姐,关于这栋公寓的内部记载比想象的复杂,涉及一些非公开档案。电话里说不清楚,如果你方便,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可以在地铁站附近的‘遗忘角落’咖啡馆见面详谈。”
这是这么多天来,唯一的一丝来自外界的、理性的光芒!
陈默同激动得手指发抖,立刻回复:“好的,我一定到!谢谢您!”
约定了见面,她感觉胸口压着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一丝。她必须去,必须从林榃那里得到答案,无论那答案有多么可怕。知道真相,总好过在这片混沌的恐惧中溺毙。因为押一付三的规定,她本来准备熬过三个月再走,但是现在明显一个月都撑不下去了,有时候她会想要不要去找个包吃包住的餐馆或者旅店先打工,只要不再被这些诡异的声音事件困扰,放弃这个工作也似乎不难了。
然而,那面墙显然“感知”到了她这试图挣脱的企图。
就在约定见面的前一天晚上,陈默同在整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时,经历了最恐怖的一次“既视感”与“现实”的混淆。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米白色毛衣。当她将毛衣展开时,一股强烈的、带着霉味和灰尘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无比确信,这件毛衣的右边袖口上,有一小块洗不掉的咖啡渍。
她甚至能“回忆”起弄上咖啡渍的情景:是在上一个出租屋里,她熬夜做方案时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她低头看去,毛衣的右边袖口,干干净净,什么污渍都没有。
陈默同愣住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把袖子凑到台灯下仔细查看。确实没有。一丝痕迹都没有。
但那块咖啡渍的影像,在她脑海里清晰得如同烙印。那种“记忆”的质感,甚至比她很多真实的记忆还要鲜明、具体。
是记忆出错了吗?还是?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这块咖啡渍,是不是属于另一个“陈默同”?一个可能曾经住在这里,或者即将成为她的“回响”的陈默同?
墙不仅篡改她的记忆,甚至开始向她灌输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扔掉毛衣,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跌坐在床上,浑身发冷。如果连记忆都可以被随意替换、植入,那么“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第二天下午,带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和深深的恍惚感,陈默同提前来到了“遗忘角落”咖啡馆,临街的玻璃门蒙着层洗不净的灰,推门时铜铃没响——铃舌早锈死在金属架上,倒有股潮湿的霉味裹着冷意扑过来,混着角落里咖啡机积灰的焦苦。店里没开灯,只有靠窗的两盏壁灯亮着,昏黄的光圈刚好圈住两张单人沙发,中间的小圆桌上摆着个缺了口的白瓷杯。吧台后挂着的菜单泛黄卷边,字墨晕开得模糊。
她选择了一个最靠里的、挨着街边的卡座,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然后紧张地不停看时间,搅拌着杯子里的冰块。
两点五十分。两点五十五。三点。
咖啡馆的门一次次被推开,进来的都不是她想象中的研究者模样的人。
三点十分。三点二十分。林榃没有出现。
陈默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不来了吗?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她拿出手机,想发信息问问,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林榃的电话号码,只有社交软件的好友。
她点开聊天界面,输入:“林先生,我已经到了,请问您快到了吗?”消息发送成功。
然后,她盯着屏幕,等待着。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复。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她开始怀疑,昨天那条约她见面的信息,到底是不是林琛发的?还是又是那面墙的杰作?它模仿了她的声音,难道不能模仿别人的网络身份吗?
这个想法让她如坐针毡。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放弃等待时,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独自坐在角落、脸色苍白的陈默同身上。
他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请问是陈默同小姐吗?抱歉抱歉,路上遇到点意外,来晚了。我是林榃。”
陈默同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希望重新燃起,但被欺骗的恐惧让她不敢轻易相信。
林榃坐下,点了杯美式咖啡,然后看向陈默同,眼神锐利而专注:“陈小姐,你看起状态很不好。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在那个公寓的304,具体都经历了什么吗?”
他的语气很专业,带着一种研究者的探究欲,但似乎少了一点对当事人处境的共情。
陈默同深吸一口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奇怪的敲击声、模仿她声音的低语、镜子的异常、失忆、既视感,还有那面墙的自我修复。
她讲得混乱而跳跃,不时被自己的颤抖打断。她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在向医生陈述荒谬的幻觉。
林榃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越来越亮,那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果然和档案里记载的‘认知污染’和‘现实扭曲’现象高度吻合。”他喃喃自语。
“林先生,那栋楼,那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真相,对吗?”陈默同急切地问,声音带着哭腔。
林榃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陈小姐,根据我查到的非公开资料,这栋公寓的建造过程就很蹊跷,据说地基下面埋着一些不属于现代文明的东西。而304室,是整栋楼能量场的焦点。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凶宅’,它更像是一个维度裂隙的薄膜。”
“维度裂隙?”陈默同茫然地重复。
“对。那面墙,可能就是这层‘薄膜’最薄的地方。它不仅能回放过去的声音和情感,所以能听到那些冤魂的回响,更麻烦的是,它似乎能窥探并映射靠近它的人内心的恐惧和记忆,甚至从其他平行的时空片段中,抓取‘素材’。”
他盯着陈默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遇到的,不完全是304过去的鬼魂。你遇到的,是你自己内心恐惧的具象化,混合了其他时空可能性的碎片,再加上那裂隙本身携带的恶意形成的,独一无二的,只针对你的‘地狱’。”
陈默同彻底呆住了。
这个解释,比单纯的闹鬼更加匪夷所思,也更加贴合她的体验。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那些错位的时间感。
“那,那我该怎么办?继续住在那里会有危险吗?我想尽快搬走,这栋公寓的影响会带到新的地方吗?”她颤声问。
“我需要更多数据。”林榃的眼神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陈小姐,你能不能再坚持一段时间?记录下所有异常现象的具体细节,时间,内容,这对我,不,对揭开这个超自然谜题至关重要!”
陈默同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种研究者式的、近乎冷酷的兴奋,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他不在乎她的死活。他只在乎他的“研究”。
她对他来说,不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受害者,而是一个珍贵的、**的研究样本。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对不起,我想我该走了。”她声音沙哑,不想再多看这个男人一眼。
“陈小姐!等等!”林榃也站起来,“你的处境很危险!你需要帮助!我们可以合作。”
陈默同没有回头,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咖啡馆,将林榃和他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一起甩在了身后。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下起了冰冷的雨丝。
陈默同独自走在雨中,浑身湿透,却感觉不到寒冷。
内心一片荒芜。唯一的希望破灭了,带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和更庞大的恐怖。
她的敌人,不仅仅是墙内的冤魂,不仅仅是这栋诡异的楼,甚至还包括她自己的内心,以及那虚无缥缈、无从证实的“平行时空”。
她的人生,变成了一块被无数只无形之手肆意拨弄的拼图,每一片都可能来自不同的盒子,充满了错位与谎言。
而她,迷失在这巨大的、疯狂的图景中,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