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对拜——
礼成!
耳边礼赞与宾客的祝贺声此起彼伏,盏盏红烛的跳跃光影,皆是前世的重演。唯一不同的是这新娘——殷洛尘。
拜堂毕,新娘被引入洞房。
房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也隔绝了外界喧嚣。殷洛尘抬手便将那碍事的盖头扯下,连同沉重的凤冠,一并扔在圆桌上。
她细细环顾这新房。
前世,她顶着盖头在这里枯坐一夜,直至翌日清晨,天都还未大亮时,便有下人直接推门而入,将这些喜庆装饰全部撤走。
她也因此连自己新房是何模样都未曾看过。
只因那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让她总是被动承受。
许久后,门外隐约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可惜了王爷珍藏得佳酿,竟给她作了合卺酒。”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女声音里尽是不满。
“毕竟这也是咱们世子的婚事……不过,那女子倒真真是飞上枝头了。”
“嘘!小声些!什么飞上枝头,你往后走着瞧,她定是个填房的命,咱们世子心里可是惦念着那位呢……”
“可不是?听说方才在前厅敬酒时,世子脸沉得能拧出水来……”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捂住了嘴。
此刻,殷洛尘并不在意这些下人言语的内容。她在意的是,这一字一句皆与前世一样,如此便是最让她安心的情况。
侍女们的议论声刚落,随即她便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唇角泛起一丝冰冷,她早已等候多时了。
她看了眼被扔在桌上的凤冠,没有再戴,只是捏起了那方大红盖头,素手轻抬,象征性得重新盖在头上,端坐于床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一股寒意裹挟着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步入房间中央,停了下来。
身后端着合卺酒的侍女低声道:“世子,吉时已到。”
云湛淡淡“嗯”了一声,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侍女们放下托盘,一一躬身退出,门也再度阖上,房内重归寂寂。
他未动。她也不动。
两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空气仿佛凝成了冰。
殷洛尘想起前世,她便是这样坐着,等着,直到听见他转身离开。
倒不是希望云湛能如何,只是觉得既是皇上赐婚,就理应把这礼程行完,这才算是不违抗皇命。
而今生,盖头下,她乖训的声音透过红绸,打破了沉寂。
“世子来了。”
云湛没有回应。
她又继续道:“妾身还蒙着盖头,不知合卺酒在何处,无法为世子奉上……可否…由世子来……”
这话语,虽听起来像是新妇的羞涩与无措,但落在本就满心厌烦的云湛耳中,却成了得寸进尺。
这心机颇深的女子,竟还敢使唤奉酒?
殷洛尘听到了他烦闷的哼气声,又装作略微慌张关心的模样,声音更加轻柔,微微朝前方伸着手,一副因盖着盖头而不明情况的惶恐。
“世子……是不是饮多了酒?身子可有不适?世子……还好吗?”
这故作姿态的关心,如同火上浇油。
云湛终于忍无可忍,大步行至她面前,居高临下,那冰冷的视线似乎要刺破红绸。
他毫不掩饰的讥讽:“殷二小姐可真是演得一手好戏。为攀上我王府,竟连清白都拿来做筹。”
“世…世子何出此言?”盖头下,她声音微颤,细若游丝,带着几分被冤枉的震惊与惶恐。
云湛冷笑一声,“还敢在我面前装无辜?”
殷洛尘抬眼,盖头下的她直直看着那个模糊的轮廓。
前世,她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场“意外”落水会演变成一桩必须由婚姻来收场的闹剧。
那日太后破天荒召见相府她与嫡妹殷婉入宫,她在殷婉身后走着,途径小石桥时,竟被一名过路小太监暗中推入池中。
在她挣扎求救时,殷婉只是回头瞥来一眼,便漠然转身离去。
危急关头,是一名穿着银色锦服的男子将她拉上了岸,她惊魂未定,还未看清对方面容,那人便已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模糊背影。
太后问询时,她也只是如实叙述了这些。谁料,恰巧当日云湛也被皇上招进了宫。一时间,京城中关于“丞相之女被镇远王世子救起污了清白”的流言瞬间甚嚣尘上。
为保全两位朝中重臣体面、平息众议,皇帝便下了那一道“成全美意”的赐婚圣旨。
直到后来她才知晓,那日落水与后来的谣言,应是云湛政敌所为。
前世她被动沦为棋子,今生,她虽知晓会被人暗害落水,却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
殷洛尘语气低柔,带着委屈的颤抖,“世子误会了,那日妾身确实是意外落水,只是……”
“够了!”云湛冷声打断,语气中尽是不耐,显然已不愿再与她多费半分唇舌。
“既已如此,你好自为之。”
他倏然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冷风。
“世子,”殷洛尘在他身后,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今夜,还会回来吗?”
云湛像未曾听闻一般,房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关上。
新房内,殷洛尘面无表情,摘下那顶盖头,随手丢在一旁。
她步至桌边,将那两杯合卺酒,独自饮尽。
清晨,浓雾未散,王府内外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殷洛尘早已起身,换上了一身较为素雅的常服,早早等候着。
她记得前世,便是在这个时辰,一群仆妇径直闯入,面无表情地开始撤走新房的所有喜庆装饰。
然而,今生她等来的人却不是那些仆妇,而竟是云湛!
他推门而进,正看见她侧身坐在窗边的案旁,晨曦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那方盖头早已不见,她未施粉黛,侧颜在光线下显得异常闲静柔美。
他脚步不由自主顿住。
殷洛尘在最短时间内压下心中惊诧,立刻换上一丝期盼的笑意,盈盈起身:“世子来了。”
云湛并未应声,只像是被这话语给拉回了神,匆匆收回眼神走向内间,取过一件并不是当季的衣裳。
殷洛尘并未直接接近,而是倒了一杯热茶,低眉顺眼双手将茶盏递上,柔声道:“世子昨夜应是饮了不少酒,喝杯茶清清宿醉吧。”
她知道,自己越是试图靠近,就越是会引起他的反感。
他越疏远,那她在这王府中的行动才越自由。
云湛看都未看那杯茶,绕过她径直走向房门。
然而就在踏出房门的前一刻,脚步却忽而停住,“昨夜可曾出过这卧房?”
殷洛尘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带着些许苦涩。
“妾身未曾离开过半步…只是坐着等了世子一宿。”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轻柔,“妾身初入王府,对这内院路径皆不了解,没有世子引带熟悉,妾身不敢擅自走动。”
他冷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丝毫破绽,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直到房门彻底阖上,她脸上的乖顺才逐渐收回,转而眸中一片沉凝。
她不解。
为何前世轨迹会变?为何来的是云湛,又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按礼,新妇清晨当奉媳妇茶拜见公婆。
殷洛尘在房中候了半日,终于等来了!
程嬷嬷站在门外,面色平淡,语气倒是恭敬。
“世子妃安好。老奴给您带了夫人的话来。王爷常年戍守边疆,夫人近日因世子婚事操劳过度,身体欠安,言说不便接见。新妇奉茶之礼……暂且免了。”
前世,自此一事,她便被云夫人彻底晾在了这偏僻院落。这世子妃,却是有名无实。那一年,她在这府中受尽冷眼。
今生,她静静听完,担忧得不由上前半步,关切询问:“母亲身子不适?妾身愿在母亲身边侍奉汤药,略尽孝心。”
嬷嬷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垂眸,“夫人需要静养,不喜打扰。世子妃的心意,老奴会代为转达。”
“既如此,便有劳嬷嬷代我向母亲问安,愿母亲早日康复。”殷洛尘温顺应下,不再多言。
她在等待着嬷嬷继续说下去,然而,嬷嬷却再未多置一词,只是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殷洛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彻底怔住了。
前世分明在这大婚第二日,她就被安排了下人的活儿。
此时嬷嬷应会告知她,原本负责打理世子书房的老仆告老还乡,日后这书房的一应洒扫整理,皆交由她负责。
也正是在那次去书房时,她恰巧看到了云湛离开的背影。
她进去后,竟发现书柜后的暗格并未完全合拢,里面赫然放着那封,能掌控云湛命运的密笺!
如今,不知为何,剧情竟突然脱离了前世轨迹。
午后,她索性走到院中,寻了处能看到书房前廊的石凳坐下,佯装赏景,希望能等到云湛去书房的身影。
可这一坐,便是整整一个下午。连侍女送来餐食,她也以“挂心母亲身体,没胃口”为由推拒了,只怕错过时机。
那送餐侍女撇嘴退下,还以为这世子妃是不满不让她上桌用餐,在摆架子。
然而,直到夕阳西沉,暮色四合,书房那边依旧寂静无声,未曾有半个人影靠近。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剧情,她决定不能再这么被动等下去了,必须主动出击。
当夜,夜色如墨,将王府深深笼罩。
殷洛尘轻轻推开房门。
凭借着前世记忆,她巧妙地避过巡夜的侍卫,一路潜行,终于来到了书房外。
四下无人,她撬开窗栓,敏捷地翻身而入。
让她松口气的是,还好书房内布局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她径直走向靠墙的那个书架,手指在一个隔层后方摸索着,很快便找到了那第一个机括,轻轻一按。
又如此接连按动其他几处,书架侧面这才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一个暗格弹了出来。
殷洛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借着微弱月光,她迫不及待地向内看去……
随即,她呼吸猛然一窒!暗格中竟空空如也!
怎么会?!为何没有?莫非是云湛换了存放地方?
一股寒意从心底猛然窜起。
莫不是因为昨夜王府发生了什么,让他起了疑心,连如此隐秘的暗格都弃之不用?
殷洛尘不死心,借着微光,开始在书房内到处翻找。书架、抽屉、甚至是盆景后……
然而几个可能藏匿物品的地方都找过了,依旧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声!
殷洛尘心头一紧,来不及细想,立刻从另一侧窗户翻出,身形随即没入夜色,沿着来时的路径返回了卧房。
直到闩好房门,她的心跳才稍稍平复。
密笺竟不知所踪,这可是她整个复仇计划的根基!
约莫半夜时分,她正倚在榻上浅眠,梳理完这一年来所有经历,却也思虑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打破了轨迹。
直到刚浅浅入眠,就忽然被外面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惊醒。
紧接着是下人惊慌的呼喊。
“走水了!西厢走水了!”
西厢?!
殷洛尘猛地坐起,心头巨震。
前世王府根本不曾起过火!
她立刻披上外袍冲出房间。只见远处西厢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半边夜空都映红了。
下人们乱作一团,提着水桶、端着盆皿,惊慌失措地奔跑呼喊着救火。
而在那片混乱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云湛的身影。
他正试图往火场里冲,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怒与焦急,老管家和几名侍卫死死地拉着他。
“世子!危险!火势太大了不能进去啊!”
看到云湛如此,殷洛尘瞬间明白了,而她的心也随之沉入了深渊。
这王府之中,能让云湛如此紧张的,恐怕也就只有那封密笺了,看来是被他转移到了西厢。
那东西若是真的在这场大火中被毁……
就在这时,仿佛有所感应,云湛回过头,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投在殷洛尘身上。
四目相对。
他眼中燃着的不仅是远处冲天的火光,更有对她深深的怀疑。
而殷洛尘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也不避。若那封密笺当真被烧毁,她该如何拿捏此人……
筹谋方定,怎料前尘旧事竟已暗换星斗。
火光映照下,已结连理的二人却各怀鬼胎。
这一夜,血雨腥风的序幕,已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