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口袋里那根纤细圆柱体的瞬间,夏然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荧光棒!她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黑暗中,她甚至能感觉到眼眶里瞬间涌上新的湿意,这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陡然抓住救命稻草的狂喜!
她颤抖着,几乎是虔诚地将那根冰冷的圆柱体从口袋里掏出来。
“有光!”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用力过猛牵扯到断裂的肋骨,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但这疼痛此刻也变得微不足道。“孟飞!我们有光!”她摸索着,凭着本能找到荧光棒中间的弯曲点,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
“咔!”
一声清脆的掰裂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紧接着,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绿色荧光,如同黑暗宇宙中诞生的第一颗星辰,从她紧握的指缝间晕染开来!
最初只是朦胧的一点,迅速蔓延,稳定下来。
夏然迫不及待地摊开手掌,小心翼翼地抬起那根散发着柔和绿光的小棒。
光芒驱散了眼前咫尺的浓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般推开了一小片可视的区域。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孟飞的脸。
近在咫尺。
绿色的荧光投下诡异的阴影,将他染血的、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勾勒得更加深刻,也衬得那毫无血色的皮肤如同冰冷的玉石。额角那块被夏然用破布条胡乱压住的伤口,在绿光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深色的血痂凝固在布条边缘,甚至有新的、更深的暗红正缓慢地洇透出来。那道豁口像一道丑陋的裂痕,几乎撕裂了他半边冷硬的眉骨。
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嘴角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下颌线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紧绷如弦。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艰难的摩擦声,仿佛破损的风箱。
夏然的目光凝固在他脸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模样——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冷酷如刀的保镖,而是一个被伤痛折磨到濒临极限的男人。巨大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疼得她几乎窒息。那股从冰原裂缝开始就一直被她强行压抑的、因他重伤而生的恐惧和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
她握着荧光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绿光在孟飞脸上不安地晃动。
似乎是感受到了光线和那无法忽视的注视,孟飞紧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深邃的眼眸在绿光映照下如同寒潭,瞳孔有些涣散,但深处那股如同钢铁熔浆般的意志力仍在燃烧。他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聚焦在晃动的光源上,随即缓缓下移,定格在夏然泪流满面的脸上。
那双总是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疏离的眼睛,此刻在微弱的光线下,竟像是碎裂的冰面,裂开了细微的缝隙,透出一丝极其罕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怔忡。
夏然脸上的泪水混着血污和雪水,狼狈不堪,琥珀色的瞳孔里盛满了巨大的、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担忧,像受伤小兽的眼睛,直直撞入他的视线。那痛苦,是全然因为他。
孟飞的心脏骤然紧缩,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而陌生的感觉狠狠刺了进去,比肋骨的断裂更让他难以忍受。他习惯了黑暗中的舔舐伤口,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习惯了将他人隔绝在心墙之外。可此刻,这堵墙被这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和这片绝望中为他亮起的微光,撞出了细密的裂纹。
他想移开视线,想用惯常的冷漠将这份陌生的灼烫感驱散,却发现连转动眼球的力气都显得奢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破碎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哭…什么…” 语气试图强硬,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我没哭!”夏然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却又带着一种倔强的、不容置疑的凶狠。泪水却流得更凶了,砸落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额角那持续渗血的伤口,目光转而落在他那条扭曲的左臂上。
在绿光的照射下,那处的景象让她的胃部一阵痉挛。作战服的袖子被断裂的骨茬刺破,肿胀的皮肤呈现可怕的青紫色,扭曲的角度违背了常理。她甚至能想象出骨头在皮肉下碎裂错位的模样。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比死亡本身更让她害怕的是看到他在自己眼前一点点被痛苦吞噬。“你的手臂……必须固定…”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哭音,“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是个被保护的、只会拖累人的目标,面对这样严重的伤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能。
孟飞看着她眼中因自己的重伤而爆发的巨大恐慌和无助,看着她死死咬着下唇强忍哭泣的模样,心脏那片被撞裂的冰面下,涌动的熔岩似乎更灼热了几分。这份因他而起的痛苦,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死…不了…”他再次挤出那三个字,声音更加微弱,试图平息她的恐惧。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艰难地在狭小的光圈范围内搜寻,最终定格在附近散落的一些断裂岩石上。一块边缘相对平整的、手臂长短的石条映入眼帘。
他用尽力气,用那条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指向那里。
“石…头…”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的生命力。
夏然顺着他的指示看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那根沉重的石条。岩石冰冷的触感让她颤抖的手稍微稳定了一些。她跌跌撞撞地爬回孟飞身边,看着他那条扭曲的手臂,又看看手中的石条,巨大的恐惧让她僵在原地,无从下手。
“放…平…”孟飞的声音带着指令的惯性,却又虚弱得近乎气音。他闭上眼,下颌线绷紧到极致,显然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剧痛做准备。
夏然看着他那张在绿光下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承受痛苦的模样,一股巨大的勇气混合着决然的悲伤猛地冲上头顶。她不能再犹豫了!否则他会死的!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因为哭泣和疼痛而断断续续。她跪在他身边,冰凉的手指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和坚定,轻轻托住他那条断臂的手肘和小臂远端——避开那刺目的肿胀扭曲处。仅仅是这个动作,孟飞的身体就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间溢出无法压抑的痛苦闷哼。
夏然的心脏跟着狠狠一抽,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强迫自己不去听那痛苦的声音,凭着记忆中急救课上那一点点模糊的印象,用尽所有的专注和力气,极其缓慢地将那条扭曲的手臂,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动到尽可能接近正常伸展的位置。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孟飞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粗重喘息和身体的剧颤。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的额角和鬓角滚落。
当手臂终于被放平在地面上时,夏然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恶仗,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她颤抖着拿起那根沉重的石条,比划着长度。太长了。她牙齿咬住荧光棒的一端,用空出来的双手,发狠地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猛砸石条!
砰砰的撞击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格外刺耳!碎石飞溅!
终于,石条断成了两截!她拿起较短的一截,又撕下自己另一边相对完好的袖管,努力将它折叠成厚厚的衬垫。
“忍着点…”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必须…固定住!”
她小心翼翼地将衬垫垫在孟飞断臂最肿胀扭曲的位置下方,然后将那截冰凉的石条稳稳压在衬垫之上。最后,她用撕下的布条,开始一圈一圈、极其用力地缠绕固定。每缠绕一圈,她都下意识地看向孟飞的脸。
孟飞紧闭双眼,牙关紧咬,下颚的肌肉绷得像石头,脸颊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微微抽搐。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粘在惨白的皮肤上。他一声不吭,只有那沉重到极限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和身体的颤抖,暴露着他承受着怎样非人的折磨。
夏然的心随着他的每一次颤抖而紧缩。她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是否正确,不知道是否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她只知道,必须这么做!她缠绕得异常用力,用布条死死地将石条和他的手臂捆绑在一起,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和力量也一同捆绑进去,强行锁住他流失的生命力。
“好了…”当最后一个结死死打上时,夏然几乎虚脱。她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断裂的肋骨疼得她眼前发黑。她手中的荧光棒掉落在孟飞身旁的岩石上,绿光幽幽地照亮他依旧紧绷痛苦的脸。
孟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绿光下显得异常明亮,仿佛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在其中。他看向夏然,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冰冷的评估。那目光复杂得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沉甸甸的情绪碎片——是剧痛后的虚脱?是被迫依赖的屈辱?还是……一丝被这笨拙却拼尽全力、夹杂着泪水和绝望的救助所撼动的、连他自己都尚未辨明的震动?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头颅无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岩石上,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还顽强地活着。
夏然看着他疲惫至极、伤痕累累的侧脸,看着他被血污浸染的额头和被粗陋固定的手臂,看着他最终闭眼时那微弱的颔首示意……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碎、后怕和某种奇异温暖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她再也抑制不住,捂住脸,压抑地、无声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泪水从指缝间汹涌渗出。
不是为了自己濒死的逃亡。
是为了眼前这个为了她,几乎被碾碎的男人。
为了这黑暗中,残酷交织着绝望与微光的、无法言说的共生。
荧光棒微弱的光晕,笼罩着两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躯体,勾勒出伤痛的轮廓,也映照着无声流淌的泪水。冰冷的空气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在低回。孟飞闭着眼,在意识沉入黑暗深渊之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不是分析局势,不是规划路线,而是——
这哭声…吵死了。
却像一根微弱的线,将他从彻底虚无的边缘,又扯回了一丝。
“等着……”一丝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他唇边逸出,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