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寂的冬天 第2章 过往

李砚森找到这里时，周围围了一圈警察，一个陌生的女孩正浑身颤抖的站在一位警察的旁边。

周围停了几辆警车和救护车，一个浑身脏兮兮满身是泥和血，看不清脸，头还在流着血的男人被抬了出来，血滴落在地上的水洼里，染红了一片，让人反胃。

李砚森的心跳得厉害，巨大的恐慌快要将他淹没了，周围杂乱的声音好像正在离他远去，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巷子里。

接着，又有一些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出来了。

原本的白色T恤被染成了暗红色，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庞，只能看到额头处鲜红的血液正渗过漆黑的头发流在洁白的担架上，一只满是伤痕的手轻轻地搭在担架，担架上的人好像已经没了呼吸一样……

……

“呼”回忆到这里，李砚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咚！”的一声，重重的将车门关上，在寒风中低着头站在车旁。

李砚森抬头望着飘舞的雪花，倏忽之间，他想起沐靖阳在医院里告诉他的事。

“她没告诉你？”沐靖阳穿着整洁的西装，一脸疲惫的站在李砚森的身旁。

“也是，她什么都不会说的，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的。”沐靖阳自言自语道。

随后，沐靖阳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一样。

“我、她、还有一个沐青秋，我们三个是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的，是发小，你和她之前是同学，你应该见过我们的合照。”

“我们三个里面，我算是比较幸运的，我是男生，我还有一个姐姐，我的父母感情很好、很恩爱。但是她们两个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沐靖阳的眼中闪过向往之色，语气很平淡的说着，李砚森站在一旁怔怔的听着他说。

“冬夏还有两个弟弟，她的父母将两个弟弟一直带在身边，不论是去哪里。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将她丢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

“可是她的爷爷奶奶一直都是重男轻女的，小时候的冬夏很可爱也很可怜，我每一次见到她不是在做重活，就是在挨骂挨揍。我们在时，她每一次都装作没事人一样和大家开开心心的玩耍；可是，当大家都走了，她又会悄悄的躲起来哭。”

“小时候不懂事，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爱哭，后来去上学了，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她不怎么爱哭了，其实一直都在躲着哭，我就遇到过几次。”

“小学的时候，学校喜欢开家长会；每个人的家长都来了，只有冬夏孤零零的坐在自己位置上。冬夏性格好，爱笑，还长得漂亮很讨人喜欢，所以很少有人说她。”沐靖阳深深的叹息一声，看向好似正在发呆的李砚森。

“我记得三年级的时候，她有几天没去学校上学，我就回家去问我妈，我妈告诉我她被烫伤，我妈带着我去看她。”

“我以为会在医院或者诊所，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是在她奶奶家，她又矮又瘦的一小孩儿，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床边我们去看她，她还微笑着给我妈妈问好，她被烫伤的部分一直从小腿到脚背上，全是被烫伤的皮和水泡，我只看了一眼就往我妈身后躲。”

“她奶奶一个劲的在旁边说她抬水不小心烫的，她还不哭不闹的，一直不说话，还是她奶奶发现，她才说的。身边的大人都在夸她勇敢，烫伤这么大的面积居然不哭！当时我也觉得她很勇敢。直到后来我才有些疑惑，她最喜欢哭了，这么痛，她怎么可能忍住不哭呢？她就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去碰那么多，那么烫的水呢？”

“没过几天，她的奶奶来我家，让我妈帮忙打电话给她爸妈，只是，那是我爸妈不在家，就只是我帮忙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奶奶就急急忙忙的说冬夏被烫伤的事，要钱。可是，那时冬夏被烫伤已经过了很多天了，冬夏都已经去上学了。我一直以为她奶奶早就给冬夏的父母说了。”

“后来，我问冬夏是不是真的不疼？冬夏悄悄给我说疼，很疼。我问她为什么会被烫伤，冬夏说，她奶奶让她抬水，可是她不知道那里面的水很多、很烫，她就去抬了，可是水太重了，她抬不动，她手滑水就洒了。”

“她不敢哭，因为水洒了，她奶奶骂她是没出息的赔钱货，直到她爷爷奶奶骂够了，她悄悄的把鞋脱了，她家里人才发现的。明明是要去医院的，可是她奶奶告诉她用家里的土办法会好得更快，不用花钱。”沐靖阳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沉痛，抬手扶着额头，缓慢的坐在了医院的长椅上。

李砚森捂着脸不说话，他想起了高中时期有一次在校运会上无意间看到沐冬夏脚上的疤，那时他不是很理解的问沐冬夏的疤是怎么来的，他依稀记得当时沐冬夏的神情很淡，笑着说：小时候不省心自己烫的。

接着李砚森又听到沐靖阳声音低压，语气沉重的说：“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沐青秋从外地回来了，她是我的表妹。沐青秋和她的关系很好很好，虽然，我的父母和沐青秋父母关系不和，但是我们和沐青秋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

“有一次沐冬夏突然一个人住在了自己家里，没有在她奶奶家！我们都以为是她父母回来了时，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告诉我们，她以后要一个住这栋房子，一个吃饭，可以不受管束的来找我们玩。我知道那是她和她奶奶吵架了。”

“但是没过多久，她的二伯回来了，她非常的讨厌她的二伯，那时我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没多久，她的爷爷奶奶和二伯就一起搬进了她家。从那是起，她每天都不开心”

沐靖阳突然停住了，过了很久，他有缓慢的说道：“有一天放学，我看到她的二伯打她一耳光，她的情绪很激烈，她拿了很多东西往她二伯的头上打，她拿着旁边的扫帚，就往她二伯的腿上打，扫帚都被她打断了。没过多久，她的奶奶来阻止了她。”

“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往家里走，就在我以为结束时，她提着几把菜刀走了出来，她被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糊了她一脸，她非常凶狠地将菜刀往她二伯的身上丢，随后拿着一把菜刀就往她二伯身边冲，可是被她奶奶给拦住了。后面我不敢看了，但是自那以后，她每天都很阴郁、极端，也变得很暴怒，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跟我们说过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生气过，从来没有，”沐靖阳的语气格外的沉重，在这宁静的环境中显得十分的压抑，他反复强着“从来没有”四个字。

而后沐靖阳有缓缓的说道：“她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和活泼开朗，温柔有礼貌的妹妹。”

“她只愿意沐青秋说话，沐青秋也会变着方法的逗她开心，我不知道她们干了什么，但是沐冬夏似乎也变会了原来的样子。”

“再后来，沐青秋父母的关系名存实亡了，她的父母各过各的，不再管她我们也没有以前那样要好了。初中时，沐冬夏的父母把她送到了一个封闭学校里，我们就很少在见面了。”

“也算……是分崩离析了吧！”他的语气很轻，轻得让人快要听不见了；可是又很重，每一个字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听到这些的李砚森彻底的愣住了，他看到的是高中时期的沐冬夏，那时的沐冬夏很优秀，成绩在整个年级都是名列前茅的。性格也很好，面对他人的善意与喜欢时，总是温柔有礼；面对他人的挑衅与造谣时，总是肆意而张扬，有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嚣张，对任何人都充满着吸引力。

可是，没人知道他们眼中充满希望的小太阳是在这样环境下渡过童年的，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是没有童年的。

但她依旧成为许多人眼中的榜样，因为她的优秀与包容，让许多人都以为她一直是生活在一个很有爱的家庭里，包括李砚森。

这时，李砚森才反应过来，沐冬夏从来没有给任何听到过她的家人，就算是在恋爱期间，沐冬夏也没有给李砚森说过任何关于她家人的事。

原来，不是不愿说，只是无话可说罢了。

“后来，我再次见到她，就是高三下学期了。”

沐靖阳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正好，微风轻拂。

一个平静的午后，他听到了沐青秋的死讯，他们说：被车撞死的。

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沐靖阳觉得是别人在开玩笑，他很生气的让别人不要拿生死开玩笑。

直到后来，他的妈妈让他回家，他看到了一个骨灰盒。

他觉得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刺眼，让他的视线都模糊了；风也吹得很大很冷，都把他冻僵在原地了。

周围传来的模模糊糊的哭喊声，还有争吵声，声音震耳欲聋，让他的视线都清明了。

周围还有一些警察，原来沐青秋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出事了，只不过那时沐靖阳在学校里，家里人也没有告诉他。

耳边模糊的听到有人再说：“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所以……在精神病院，……赔偿……”

沐龙脏乱的衣服上，有着很多处暗红色的血迹，正在疯疯癫癫的拿着一把刀比划着，沐冬夏的奶奶宋英文正佝偻着她那矮小的身体跪在沐青秋母亲的面前，颤颤巍巍的磕头道歉，希望获得原谅，嘴里还说着沐龙有精神病……

沐冬夏的父亲沐权也站在一旁，沐冬夏的母亲满眼通红。

沐青秋的父亲冲过来，压着沐龙打……

场面极度的混乱，那些原本的体面，似乎在这一刻完全破碎。沐靖阳的精神有些恍惚，这么多年来，那些大人一直所追求的体面，现在他好像看到了体面的本质。

沐冬夏是最后一个到的，她的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眼球上全是血丝，眼底是止不住的疯狂，她狼狈不堪，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这时她的奶奶居然过来拉着沐冬夏的手，语气卑微的说：“小夏，你和沐青秋的关系最好，你帮帮你二伯……”

“啊啊啊啊！”沐冬夏疯狂的尖叫起来，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死死的掐住了她奶奶的脖子，语气大声嘶哑尖叫着说：“你为什么这么恶心啊？我为什么会有你这么恶心不要脸的家人？你特马是眼瞎吗？你这个老不死，你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沐冬夏双手死死的掐住她奶奶脖子，她奶奶被她掐得满脸通红，突然沐权将她拉开，给了她两耳光。

沐冬夏被打得脸上红肿，头发凌乱的瘫坐在地上。

沐权指着她，大声的吼道：“你个逆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沐龙已经被沐青秋的父亲打倒在地，沐青秋的父亲已经被沐靖阳的父亲沐敬拉着。

沐冬夏什么也听不到，过了几秒她的眼睛才慢慢的聚焦起来，苏淑萍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小夏，我是妈妈……”

沐冬夏看到了远处角落里的小刀，她猛的推开苏淑萍，拿着小刀，不管不顾的冲向已经倒在地上的沐龙。

“噗呲！”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沐冬夏已经将小刀捅进了沐龙的肚子上，沐龙突然惊醒将沐冬夏推到在地，沐冬夏不管不顾的想要往沐龙的身上划，“你这个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有些人都奔向了沐冬夏，将沐冬夏控制住，抢走了她手里的刀，沐冬夏不停的挣扎着，表情狰狞，语气嘶哑的低吼道：“沐龙，你这个畜生，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一定会杀了你的，一定会，一定会送你进监狱的，一定会送你进去的，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一定不会……”

没一会儿，沐龙被押走了。

沐冬夏被她的父母带去了医院，大概半个月后，沐靖阳在医院里见到了身穿病号服，双眼无神，神情麻木的沐冬夏。

“怎么？我有病让你们没面子了？”沐冬夏虚弱的躺在病床上，自嘲的问。

苏淑萍一脸不相信，喃喃道：“你在乱说什么？你只是受了刺激才会这样的，你是很健康的……”

“我就是有病，宋英文没给你们说吗？那个畜生杀了我的猫，那个畜生差点就被我给砍了，在他睡觉的时候，我会提着刀站在他旁边！我还在他的饭里下百草枯，可惜，宋英文把那个畜生的饭给倒了，要不是那个畜生早早地去了外地，最近才回来，那他早就死了！哈哈哈”沐冬夏边笑边说，“我就不该听阿青的，我就应该一开始就动手！”

“小夏，妈妈知道的，你只是在说气话，别这样说自己”苏淑萍十分的痛苦，紧紧抓紧手里的杯子。

沐冬夏挣扎着从病床上滚了下来，疯狂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小时候我被宋英文故意污蔑偷钱！你不知道我被滚烫的热水烫伤时，还被骂没出息的赔钱货！你不知道我被那畜生踢倒在地上扇耳光！你不知道我想还手，却被宋英文阻拦！你不知道那畜生在我的房间里虐杀小动物，将小动物的尸体丢在我的床上！”

“你不知道那畜生杀了我最喜欢的小猫，把小猫的头和四肢摆在了我的床上！你、你不知道那畜生曾经把我关在小黑屋里，要杀我！你们都不知道那畜生是一个变态，你们都不知道！我打电话给你们说过，你们都不相信我，你们只会说是我不听话，污蔑他，想要和你们一起去外地！谁稀罕啊？”

“咳咳咳，”沐冬夏剧烈的咳嗽起来了，手死死的撑在地上，呼吸困难。

“我，我好不容易报警成功，就在我以为那畜生会被抓走时，街坊邻居都来劝我不要这样时，我有多失望吗？你知道他们联合宋英文把我关在房间，不让我见警察，他们有些人配合宋英文告诉警察是家里的小孩不懂事乱打的，小孩都躲起来了！警察走的时候，你们知道我有多绝望吗？你们知道吗？”

“我不知道宋英文是怎样做到的，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坏小孩，别人不相信就算了，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们都不相信我？！你们都应该感谢沐青秋一直在引导我、帮助我，如果不是她沐龙和宋英文早就死了！”

沐冬夏紧紧的捂着胸口，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艰难的说：“你，去告诉宋英文，她，最好不要在、在出现在我眼前，如果她再出现，就别想安度晚年了！还有她的畜生儿子，她最好祈祷她畜生儿子能一直待在病院里，要不然他们就都等着下地狱！我是永远不会放过他的！”

沐冬夏哭了，她哽咽着说：“那畜生为什么要杀了沐青秋，沐青秋才18岁啊！她还有大好的未来，她不该停在这里的，该死的人是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