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岛,蓝花楹大道。
春日的天穹苍蓝,云团柔软地悠悠飘荡,阳光暄和澄澈。
整条宽阔笔直的大道都被飘落的蓝紫色花瓣笼罩,纷纷扬扬,遮掩视线。成群结伴的各仙门弟子从树下穿行着去往渡口,笑声此起彼伏。
从静澜岛的方向,去往蓝花楹大道,必须经过一条斜窄的夹道。
云拂晓刚从夹道出来,便被漫天的蓝紫色花瓣落了一身。她伸手拂了拂肩头,不经意一抬眸,视线穿过花雨和阳光,就瞧见站在对面道旁一株蓝花楹树下的裴真。
两人视线遥遥相撞。
裴真的目光定定凝在她面上,一瞬不转,不知已经如此静默看了多久。
云拂晓朝着他走去,踩过遍地的花瓣和阳光。
她抿唇,微笑着跟不远处的贺道临打了招呼后,便转向裴真,“还没走?”
她的脸上又露出那种骄矜的笑。
只有裴真才会看到的,那种明媚的、毫无伪装的恣意。
“不急,”裴真的眼眸黑白分明,在阳光下显得澄亮干净,“等一个人。”
“噢,”云拂晓笑了下,“那你等到了吗?”
这个又凶又冷的闷葫芦,若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能在溟海仙门交到新朋友玩,就算她输。
裴真视线一瞬不转:“等到了。”
云拂晓眨巴着眼睛看他。
她在阳光下走了一路,脸颊微微飞红,额头与鼻尖也闪着薄汗的晶润,纱裙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蓝紫色花瓣。
溟海的天穹总是辽阔澄蓝。
云拂晓发间的珍珠永远明亮。湛蓝色的缎带与发丝飞扬,一飘一荡,轻盈如风。
蓝紫色的花瓣从高处飘落在两人之间。
“我才不是来见你的。”云拂晓眯起眼,手背在身后,“我是恰好经过这里,又恰好遇到你而已。”
裴真的眼里掠过微淡笑意。
蓝花楹大道贯通潮生岛南北,但此处的岔路口已经靠近岛南渡口,除却峰峦便是花树,鲜少有弟子踏足。
不知云拂晓是要去什么地方,才会“恰好”经过这里。
“是吗。”裴真眼中笑意转深,声音很低,“但我是专程在此处等你。”
他昨晚被商隐留在议事大殿,旁敲侧击地问了很多关于南境的事。等好不容易应付结束,想见云拂晓的时候,却蓦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她的传讯方式。
彼时夜已深,他不好再去静澜岛打扰,便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等。
云拂晓眨眨眼,也想起了这茬。
她的手指缠绕着垂落在肩头的缎带,慢慢说:“我已经破了七境,可以去勤学殿领到天地阵的阵玉。”
裴真静静地看她。
“但我是绝对不会在天地阵里说话的,也绝对不会联系溟海仙门之外的人。”
云拂晓仰起脸,明亮杏眸里有着骄矜的笑:“所以,就算你破了九境,也不许借着天地阵追查我的灵息,更不许和我说话。”
不许借着天地阵追查我的灵息,不许和我说话。
不许、不许、不许。
她眼尾轻勾,语气蛮横,眸中却隐有笑意。
到底是在拒绝他,还是在教他怎样联系她?
微风带动花枝轻晃,光影流转。
斑驳的光点在裴真挺拔的眉骨跳跃,他终于弯眸笑了:“为什么不许和你说话?”
云拂晓凑近一步,气息轻轻:“因为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在天地阵里和人闲聊很浪费我的时间。”
说罢,眼尾翘起一点狡黠的弧度。
“可是我想和你说话,”裴真低声,“南北两境相隔万里。我想要知道你的近况,这也不可以吗?”
重生后的裴真,怎么变得如此直白?
云拂晓扭过脸去,克制着唇角的笑。
她发间的纤细缎带被风吹动,轻飘飘地拂在他的喉结处,似有若无的一点微凉。
裴真没动,任由缎带肆意撩拨,只是视线下移几分,落在她的脖颈。
他轻声问:“怎么没戴项链?”
她的颈间皙白,精致的锁骨掩在交叠的衣领下,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没有任何装饰。
“不想戴。”她举起手腕给他看,“这灵镯还有用,我想再戴一段时间,这也不可以吗?”
轻柔的语气,看似在和他商量。
但是,裴真有资格,有立场说“不可以”吗?
云拂晓向来恣意任性,不许他人拘束半分。上辈子裴真想送她一些漂亮东西,都要提前琢磨好理由,生怕哪个字说得不对,她不要他的东西。
被限制行动自由的人是云拂晓。
然而,真正被困在樊笼里不得自由的人,只有裴真。
除了无奈纵容,他其实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裴真轻垂眼睫,一如往常地选择了让步,语气里还是透出微妙的不悦:“不要太久。”
她手腕的灵镯,与明秀清的那只神木镯是一双。
南境神木枝化成的灵镯,如那个姓明的败类所言: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三只。
也许裴真此言是出于对明秀清的厌恶,也许裴真想让她戴他曾经送过的项链。
也许裴真只是不想看她身上戴着与别的男人相配的东西。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令云拂晓又好气又好笑。
只不过亲了一下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他以为自己是谁,竟要得寸进尺和她谈条件?
这男人未免太过贪心,居然妄想她会为了他妥协。
“那要看我的心情。”
她语调散漫,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
裴真却懂了,她故态复萌,又在想办法故意气他。
分别在即,饶是他心中愠怒,此刻也说不出太冷淡的言辞。
但当他眼望着她,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不要对我说这种话。”
云拂晓漫不经心地轻笑出声:“你已经说了两个‘不要’,还有没有第三个?干脆说完吧。我现在心情不错,说不定就能答应你。”
裴真闻言,下颌紧绷一瞬:“我说了,你会听吗?”
云拂晓眸光微转,眨眨眼:“看我心情。”
裴真默了下,喉咙一滚:“那好。”
他淡声:“不要不吃早膳,夜里也不要熬得太晚。落雨时不要总是开着窗睡,会生病。若是修炼觉得累,就去休息,不要不顾身体硬撑。潮汐宴结束以后,也不要再和明秀清有任何往来。不要随意释放忌元魔脉的力量,这很危险。还有,以后出任务时不要到太偏僻的地方,若是一定要去,也别孤身一人……”
“停,停。”
云拂晓也没料到他能有如此多的“不要”,一时被他念得头晕,连忙出言打住。
她终于意识到此人的难缠。
这种刻板又执拗的人,只是亲了一下,就要缠着她、要她负责到底吗?
凭什么要干涉她的生活?
云拂晓闪了闪眼睫毛,难免觉得头痛:“这也不许,那也不让。裴真,其实你只是怀念前世在寒山时,对我诸多限制的那种生活吧?”
“你若如此认为,也未尝不可。”裴真淡声承认。
“那你就怀念吧,反正这辈子我不可能再被你封在寒山。”云拂晓轻哼声,又好奇问,“就没有我可以做的吗?”
有。
裴真低声:“我会在天地阵里找到你。”
天地阵,由南境与北境两株神木支撑的、范围涵盖整个修真界的通讯阵法。
裴真想要在天地阵里找到她,难度无异于将整个修真界翻一遍。
“找我做什么?”云拂晓明知故问,“我说了,不许借着天地阵追查我的灵息。就算你想下战帖,我也不会接的,我才没工夫跑到南境和你打架。同样,我也不想你来北境。”
周遭弟子来来往往,熙攘热闹。
而裴真的眸光沉静如海,他轻声说:“云拂晓,你要记得理我。”
没有过分的要求,不要她下战帖。
只想要她理一理他。
云拂晓眼睫轻颤,恍然觉得他此刻这副神情,倒像是前世在寒山时,他轻阖眼慢慢饮下她亲口喂的毒酒时的样子。
眉目深邃,轮廓清晰又俊朗。
神情专注到极致,以至于漆黑的眼瞳中别无他物,只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不愿承认,但在某个瞬间,她的确忍不住微勾唇角。
“好吧。”云拂晓别过脸,轻咳一声,“那你说话要作数。”
可别叫她的期待落空——不,才没有期待!
裴真颔首,神情很认真地点头:“好。”
云拂晓在他的注视下,也忍不住抿唇笑,仰起脸傲娇道:“天地阵里只有破九境才能追查别人的灵息。所以,你若想和我说话,就要加把劲。”
裴真颔首应下:“好,我会快一点。”
云拂晓纠正他:“不能只快一点,要快很多。”
这下,裴真眼中笑意竟愈发深刻:“好。”
蓝花楹大道上行人渐少。远处渡口传来钟磬声。
再有一刻钟,鲲骨船就要启航。
云拂晓侧首,静静地听完了钟磬声,才转身离开:“船要走了,我也要去忙啦。”
前言后语似乎并无关系,但裴真很理解,他点头:“好。”
因为她讨厌“离别”,所以也不想看到他的背影。
裴真早已察觉到这一点,因此每次分别时,都不动声色地让她先走。
这不公平。就像前世时,她无数次将他丢在身后。
可他愿意惯着她的脾气。
他只是垂睫看她,用力将她的身影印刻在脑海。
他想抓住云拂晓。
但云拂晓就像天穹飘过的一捧云,只一眨眼,就会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他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那抹湛蓝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花雨纷飞的夹道拐角处,什么都看不见,裴真才收回视线。
“等这么久,”贺道临从身后搭上他的肩膀,懒声道,“就为了说两句话?”
裴真眼睫低垂,将他的手臂推开,淡声道:“不止两句。”
贺道临:“……那好厉害呢。”
他眉眼含笑,有些幸灾乐祸:“小师妹方才是凶你了吗?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裴真:“没有。”
贺道临挑眉:“我不信。你脸色看起来并不好,她一定凶你了。”
裴真:“她不会凶我。”
“哈?”贺道临听笑了,“阿真,你还骄傲上了?不被小师妹凶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师兄,你别管。”
贺道临:“?”
我想管?
贺道临昨晚刚被周玥堵了个哑口无言,又急又气,恼得半夜没睡,此时眼下还挂着乌青,看谁都不顺眼,更不想琢磨这俩人之间的事。
罢了,阿真这些年在南境行事太暴戾,惹下太多是非,这小师妹能治治他也挺好的。
贺道临打了个哈欠。
两人沿着蓝花楹大道,往岛南渡口行去。
穿着各色门服的仙门弟子在温煦明亮的阳光下打打闹闹,口中念叨着“快点船要开了”鱼贯而过,衣袍掀起的微风带动深深浅浅的花瓣飞旋,风里浸润着馥郁的花香。
“说正事。”贺道临神色正经了些,“这次南境的事连大师兄都惊动了。阿真,那些人是针对你的,你说该怎么处理?”
裴真:“破九境,进天阵。”
“你要利用天地阵追查行踪?”贺道临惊了一跳,“修真界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做。”
裴真淡声:“不被允许,就不做了吗。”
贺道临愣了一下。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话:“……你行。我看你是比大师兄还离经叛道。”
裴真此人,实在不驯。无旸剑尊将他带回剑阁这么多年,都没能磨掉他的锋锐,只教他愈发懂得掩饰。
骨子里的狠厉,丝毫未变。
贺道临拿他没办法,又不能掺和雾月国的那些纠葛,憋闷良久,只好摇头。
暂时分开一下下,但是会用天地阵互发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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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暂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