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怎么样?”
话音落下,裴真罕见地没接话,只唇线抿直。
他想要的,她暂时做不到。
云拂晓的前世记忆混乱、也缺失很多,她根本不记得在那个花香散漫的雨夜里,他也曾借着醉意,将她按在怀里,或轻或重地亲吻,终至抵住她额头,低声倾诉那些他平时根本说不出的话。
他那时是什么心情?
完全不是云拂晓猜测的所谓“开心”。
那是他人生里最为晦暗冰冷的时刻。
她的唇分明柔软微凉,勾着明媚的笑,他却绝望到无以复加。
他的性情本就沉闷,此刻,纵使云拂晓让他再说一次那些话,他也说不出口。
况且此时的她散漫随意,必定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种无望的情愫与等待,他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因为她不会珍惜的。
她甚至随时都可以再次丢弃他。
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
云拂晓半晌都没等到他的回答,难免有些急躁,一抬眸,却见裴真低眸凝视着她,那双深黑的眼瞳中闪烁着幽邃尖锐的碎光。
她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尚且来不及说什么,忽觉眼前视线一暗。
再也无法自持,裴真掌心按在她的后脑,俯身,用力吻住她。
没有想象中的柔软轻啄,也没有他平日的克制隐忍。他的拇指抚在她的下颌,舌尖叩开她的齿关,随后轻而易举长驱直入。
他的气息一下子变重,扑洒在她的脸上,灼烫如烈火燎原,一径烧到她的脑袋里。
云拂晓又急又恼,抬手就去推他,后颈却又被他按住,半点挣脱不得,唇舌都被他生涩而猛烈的吮吻搅弄得微痛。她气得张口就咬,略尖锐的齿尖刺破了不知哪里,裴真吃痛顿住,却没有分开,淡淡的血腥味在二人的唇齿间弥漫。
他呼吸急促,咬着她的下唇,含混道:“你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
“是啊,”云拂晓不甘示弱,也在他唇上咬了一下,怒火烧得更盛,“怎么,可别说你是舍不得。”
裴真没说话,掌心托住她的腰,将她按在怀里,一点点勾缠她的舌。
他这次学得温柔了许多,没再惹得她炸毛。
云拂晓被他亲得有点发晕,又趁他不注意时悄悄咬他。
良久,裴真低声承认:“我就是舍不得。”
“云拂晓,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就生气,看到你对别人笑也生气。你不理我的时候,我更生气。”
云拂晓偏头躲开他的舔.吻,忍不住冷脸:“你这人气性至于这么大?”
裴真又重重吻她一下,问:“方才进入海市之前,你怎么牵了赵雨霁的手?”
树梢缝隙筛下的阳光落在云拂晓的脸上,有些刺目。她不由得轻阖眼,睫尾颤颤。
她都没听懂裴真在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牵赵雨霁的手了?
“也给我牵一牵?”
裴真的吻游移到她腮边,吻住那跳跃的光点,唇上柔软的触感一瞬间激起他心头的暴戾,他忍不住咬了一下,而后在她的呼痛声中,又安慰似的吻了吻,“你还从来没牵过我的手。”
没牵过吗?
她牵得还少吗?
云拂晓不明所以,推了半天才终于推开他,气喘吁吁地嘲讽道:“裴真,你疯了吗?怎么连我师兄的醋都要吃。”
她摸了摸脸颊的牙印,怒极反笑:“啊,你还咬我的脸?!”
裴真垂眸看她,喉结轻滚,理智尚未回笼,眼里沾着清晰的欲。
分明一刻钟之前,她要吻上他的唇角时,他还迅速偏过头躲避。
而现下,他却毫不收敛地与她唇齿厮磨,甚至投入到在她脸上留了牙印。
裴真的下唇方才就被她咬破,凝成细小血珠,他低声:“抱歉。”
这次是真心的。
“我不想听!”云拂晓一点就炸,“你不要跟我说抱歉!”
裴真静默,伸手想要为她抹去脸颊的水痕:“疼不疼?”
“不用你管!”云拂晓拍开他的手,嫌道,“不许用你的手碰我的脸!”
这次裴真没再说什么,只收回手,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假装没听见。
饶是如此,面对他无奈而纵容的态度,她心底的怒意却一点点消散。
——她的怒意竟然会散去?!
云拂晓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境,又好气又好笑,这次完全是在气自己。
她抬袖擦拭唇上湿润,盯着满地的落花,努力为自己此刻的心情找个理由。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这么聪明的人,早就察觉到了裴真的心情。
她对这样的人,本来就会更加宽容。
——对,宽容。
只有这样方能解释她的妥协。
沉默中,两人走出花海林。
夹道上还是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栾树主道隐约有弟子经过。
“我不跟你计较。”
云拂晓方才那点怒火在沉默中渐消,许多嘲讽的话也被她忘在了脑后。
完全不想看裴真此刻的神色,也不想听他说什么。
前不久还在说恨她。
今天就捏着她后颈,将她唇舌都咬痛。
云拂晓越发搞不懂这个男人,半句话都不想说,转身就走。
哪有一边说恨她,一边要吻她的?
还这么喜欢咬人?!
裴真的黑瞳沉静如水,在她身后低声道:“云拂晓。”
云拂晓有点烦:“又怎么了?”
裴真凝视她毛茸茸的后脑,嗓音沙哑:“方才不该那样唐突。”
“方才?”她蓦地转身,踩着遍地阳光与花瓣走到他面前来,“方才唐突,前世在寒山就不唐突吗?”
这话实则没道理,当初是她有意引他失控,却又反过来怪他。
然而,云拂晓瞧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容,轻嗤:“我不信你是真心觉得抱歉。”
裴真没急着回答,反倒是低眸看了看她的脸,细白的肌肤,已经没什么痕迹。
他方才是险些控制不住心里的郁躁,但那股劲儿落在她脸上,便只是轻轻地一咬,因此留下的痕迹本就不深,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能印记全消。
他坦诚道:“是真心的。”
还是那句话。
他诚心认错。
但就算再重来一百次,他依旧会如此做。
云拂晓轻眯起眼,在午后炽盛的阳光里审视他半晌。
他眸光清亮,欲色褪去,显得无比清隽沉静。
纵使她这样挑剔的人,此刻也难以挑出什么毛病。
她明丽的眸子微转,不情不愿道:“算了,不跟你计较。”
这话说的,她计较得还少吗?
但裴真站在树影摇曳的路面,轻声说:“好。”
态度尚可。云拂晓满意了。
她转身离开,姿态悠闲,却走得很慢,似乎纠结什么。
裴真一瞬不转地看着她的背影。
终于,那抹湛蓝色身影一顿。
“赵雨霁是我大师兄,我抓一下他的手腕也没什么,何况还隔着袖子。”
她转过来,语气仍旧高傲:“牧仪是妖山的人,但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我之前甚至都没见过他。”
裴真难得听她主动说起别人的事情。
这口吻,似乎是在向他解释。
他静了静。树影在他挺拔的肩背摇曳,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流光浅浅,谁也不知那漆黑的眼里是否凝起笑意:“好。”
云拂晓顿时又不高兴了,忽觉自己这两句解释简直多余——不,才不是解释!
她只是不想再惹起麻烦罢了。
裴真还没有资格让她去解释什么。
任何人都没有。
她轻拧起眉,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试图与他划清界限:“我把第一道战帖下给牧仪,自有我的打算,这就不必你来操心。你若非要与我比试,等我拿到天地阵的阵玉,有时间再找你约战。”
这次,裴真的眼眸中掠过了明显的笑意:“好。”
云拂晓见他如此态度,真就满脑子除了比试再无其他,不禁越想越气,再不想理他,转身气哼哼地离开。
夹道的花树恣意生长,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抬手一拨,花枝被震得一颤,花落满地。
裴真眼睫扇动两下,实则并不清楚她这次生气的点在哪里。
他半句过分的话都没说,连回三个“好”,竟也能惹到她不开心。
沉默地凝望着那抹身影逐渐远去,他刚要离开,却见云拂晓轻轻地又回了一次头。
两人视线蓦地相撞。
隔着花雨,裴真清晰地看到,她抿唇笑了下。
他定在原地,听到了胸腔中逐渐鼓噪的心跳声。
-
傍晚,云拂晓刚把要施针医治灵脉的祝挽月送到医馆,就收到了赵雨霁发来的传讯符。
她看了一眼内容,便朝着潮生宗的白玉楼赶去,途中遇到了同样要赶往那里的乌久泉,两人彼此说清去意,无奈笑了笑,一同沿着栾树大道往北行去。
“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乌久泉勾唇笑道。
“在想……”云拂晓睫尾轻颤,没答,反问,“假如两个人不小心接吻,会怎么样?”
乌久泉脸上笑意不变:“不小心?怎么个不小心法?是两个人恰好摔倒在地,恰好挨得特别近,又恰好嘴唇碰到嘴唇了吗?”
“……”
云拂晓漠无表情道:“对,就是这样。”
“那就不必放在心上。”乌久泉挑眉轻笑,“只是亲了一下而已,能说明什么?”
许是受到乌行空与周静息的影响,她自小就对情爱之事嗤之以鼻,对待情感的态度更是随意散漫。
亲了一下而已,又能怎么样?
即便是情意甚笃的青梅竹马,也有两看两相厌、连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都做不到,终至和离的那一天。
云拂晓忽然觉得自己问错了人。
“若他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呢?”
“那就是……”乌久泉思索良久,神情淡淡,“想让你负责吧。”
云拂晓被那句“负责”砸得微愣。
原来裴真是这个意思么?
乌久泉说到此处,终于顿住步伐:“忘了问你,他性格怎么样?是那种来去随意的人吗?”
“不。”她想也没想,就否认。
裴真此人,与“随意”二字半点不沾边。
“他很闷,也有点执拗。”
执拗到了古板的程度。
“……那你可千万不要招惹他。”
“为什么?”
“虽说世上真心之人少之又少,多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且真心瞬息万变,不可尽信。但也不排除有的男人就是这样纯情又矜贵,不能碰。”乌久泉眼神微妙,唇角勾着一点笑意,“这种人呢,最难对付了。你一碰他,他就要赖上你的。”
云拂晓听得微怔,心中腹诽道:这句话听起来古怪,倒也没说错。
已经是前世的纠葛,他却还不肯放下,甚至不远万里从南境剑阁赶到北境溟海。名为参与潮汐宴,实则他的所有动作都和云拂晓相关。
裴真此人,聪明又心机深沉,的确难以揣测,不好对付。
不过,她还是想寻求解决之法:“如果已经碰了呢?”
乌久泉凝视她的脸容,良久,轻轻笑了:“晓晓,你说的那人,是不是裴真啊?”